借着死亡请你记住我snake_eyes
　　
　　霜总爱给她的东西起一些古怪的名字，比如一个喝水的茶杯，因为上面的一幅江上明月升的小图，就被起名叫江月。不过那天，我居然发现她的另一个茶杯叫做小月1。
　　“怎么又改叫小月1了？这不还是那个杯子么？”
　　“谁说的？上次的那个不是砸你的时候打碎了？这个是新换的。”
　　“新换的？那就还叫江月好了，为什么叫小月1啊？”
　　“我喜欢啊。”
　　我无语。其实她的东西还有一些更奇怪的名字，比如一个铅笔筒叫做槛菊亦天际，一个布猴子叫free_me等等，她总是把这些东西破坏掉，然后再找些新的出来。不过霜这些奇怪的念头，一般我能够容忍。因为她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事实上我应该这样说，她永远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我恨你们。”霜将顽也扔向我，我轻巧地闪开。顽也是她的花瓶的名字。“你们两谁干的，是哪个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她终于意识到了，我想。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比这更吃惊。她说话的音调很温和，但语气从容不迫，孩子的声调里透着成熟女性的庄重。“你说我们以前一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说别人都是人，而我们是吸血鬼。可并不一直是这样的。亓官有个凡人妹妹，我记得她。他的箱子里有张她的照片，他看照片时我看见了！他以前也和她一样是人，我以前也是。还有，我为什么无论怎么长大，身材还是这样呢？”
　　她松开环抱着花的胳膊，名叫绿暗红嫣的菊花洒了一地。我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可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波涛已经涌起了。这时，借借的两眼透出浓厚的兴趣，以及一丝恶意的快感。
　　“是你把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对吧？”霜咬住不放，继续责问借借。
　　借借扬了扬眉毛，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问她：“你现在什么样子？你不要现在这个样子，还想要什么样子！”她屈起腿，眯缝着眼向前探出身子，继续问道：“你能描述自己的样子吗？要不要我找个丑老太婆来让你看看，如果我不管你的话，你做人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霜转过身去，伫立片刻，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慢慢走向壁炉边放着的椅子，爬了上去，蜷成一团，缩在那里像个最无助的孩子，双手紧紧抱着屈起的膝盖，丝裙紧紧绷在膝盖上。
　　“如果你一直是人，现在早死了！”借借继续对她说道，对她的沉默感到一些不快。她转过身，把穿着靴子的脚放在地板上。“你听见了没有？你为什么现在问我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如此大惊小怪？你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吸血鬼的。”
　　霜忽然大叫起来，将她身边的槛菊亦天际和free_me扔向借借，“是你干的？用什么方法？你是怎么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我的力量。”
　　“为什么就你一个有这种力量？”霜随后又气愤地说，“是怎么变的？”
　　这无疑是一声炸雷。借借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面对着她。“快制止她！”她一边对我说，一边使劲绞着手，“对她采取些行动！我受不了她！”她说完就朝门口走去，但又转身走回来，走近霜，貌似娇小的身躯却把她遮得严严实实。霜毫无畏惧地怒视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可以挽回我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他。”借借用手指了指我，又对她说，“我把你变成这样，你要高兴才是。”她冷笑一声，“否则我就把你撕成碎片了！”
　　
　　此后的几天，我们这个家安静起来，霜不再问什么，完全沉浸在书本中，沉浸在那些描写鬼怪、女巫、巫术、吸血鬼一类的书籍中。她一直读到天亮，然后我去叫她，带她去睡觉。
　　借借则不断地制造一些杀人事件，再故意让媒体知道，她很兴奋于自己成为焦点。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忘了问我霜在哪，去哪了，做了什么。
　　“她没什么问题。”我安慰她说。然而，霜现在很疏远我，这使我很痛苦，就好像她以前曾经是我的新娘似的。霜现在几乎不见我，就和她以前不大见借借一样，而且我对她说着话时，她会从我身边走开。
　　“她最好是没问题！”借借恶狠狠地说。
　　“那如果不是没问题，你会对她怎么样？”我问她。
　　借借抬起灰白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说：“你一向照顾她，官，你和她谈谈。”她又说：“过去一切都完美无缺，现在却是这个样子，完全没有必要。”
　　
　　第二天的傍晚，我刚刚醒来，屋里很暗，看到霜站在落地长窗前，穿着一件灯笼袖衣服，腰里系着一根粉色带子，眼望着下面皇家大街傍晚高峰时间的车水马龙。我知道借借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我听到她把那个叫九九的水壶扔到墙角的声音。她愤怒地咆哮，就和隔着两个门的咖啡馆里传来的音乐声一样，时隐时现。
　　“她什么都不会告诉我。”霜柔声说道。我来到她跟前，在她身旁跪下。“你会告诉我的，对吧？是怎么变的？”
　　“这就是你真正想知道的吗？”我仔细察看着她的脸色问，“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要改变你……以及你以前什么样子？”
　　“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在说什么？”她冷冷地回了我一句，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抱着我的脸。“今晚和我一起杀人！”她像恋人一样柔声细气地对我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她说着看了看下面的街道。
　　“我不知道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告诉她。她的脸一下子变了色，一副费解的样子，好像要从突然响起的噪音中听清我说话似的，然后摇了摇头。我接着往下说：“你所迷惑的问题正是我所不解的，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变的，是……是借借干的，但真正是‘怎么’变的，我却不知道！”
　　她还是那么费解的样子，露出了一丝恐惧，也可能是比恐惧更可怕更严重的情绪。“霜。”我把她的双手握在手里，轻轻捏着。“借借有一句明智的话送给你：别问问题。这许多年来，在我苦苦探索人的生命、人的出现等问题的过程中，你一直陪伴着我，但现在不要陪着我一起忧虑。她不会给我们答案，而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看得出，霜不愿接受这些话，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猛地转过身去，以至于把头发扯了一下，然后又站在那儿不动了。这倒让我忐忑不安起来。
　　她摘下手指上的那个嵌着海蓝宝石的戒指，用力扔向窗外，看着那一点蓝色在黑暗中消失，仿佛怒气也这样消散了一般，转过身来对我说：“那就是她变的我……她干的……你没有！”她说话时的表情很可怕。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开了。我站在壁炉前，点燃一根蜡烛，放在那面高大的镜子前。镜子里的那张脸就像塑像一样毫无生气，只有两只眼睛闪着绿光。“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又在问我。这时，我听到借借的门开了。她马上要杀人去了，至少是马上去找要杀的人。我不愿这样。
　　我总是让晚上的头几个小时静静流过，让饥渴一点点增加，直到这种渴望变得强大无比、难以忍受，才投入行动。这样行动起来，我可以更加彻底、更加盲目。我耳边又一次清楚地传来她的提问，就好像钟的回声在空中飘荡……我的心咚咚直跳。“当然是她改变了我！她自己也这么说。可你还有事瞒着我。我在问她的时候她也暗示了这一点。她说要不是你的话，也不可能这样。”
　　我只是盯着那面镜子，不敢转过头去看她。
　　“你怎么了？”霜朝我走近一点，抬头看着我的脸。“你为什么那样盯着那面镜子？”她柔声地问，但是……不够温柔。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东西，一种遥远的冷漠。
　　“我需要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想告诉她。“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永生中唯一的同伴。”
　　“但是肯定还有其他的同伴！世界上肯定不止我们几个吸血鬼！”她的话就和我以前说过的话一样，然而，她总结着。“当然，不同的是，你教会了我一切！”
　　“是借借教会你杀人的。”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手里将她那叫做且看浮云的发夹摘下来扔掉，把她那一大把金发轻轻披洒在衣服外面。
　　“可你教会了我观察！”她说。
　　“来，我要让你看样东西……”我忽然下了决定。我带着她快速穿过走道，下了螺旋形楼梯，穿过黑乎乎的院子。可我实际上并不知道要给她看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去哪儿，只是完全凭借一种至高无上而必然的直觉朝目标奔去。
　　我们在傍晚的城市里匆匆穿行，头顶上的天空这时没有一丝云彩，一片淡淡的紫色天幕上，隐约可见小小的星星。我们沿着狭窄破旧的街道，不知走了多久，最后来到了子曰店前。
　　那是一间破旧的法式斜顶房屋，夹杂在西班牙式的房屋中，极为好认。我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就知道它在什么位置，只是总避开它，绕开这暗无灯光的街角，不愿从那个传出霜哭声的低矮窗前经过。屋子依然伫立着，只是比那个时候下陷了一些。
　　我摸着窗框对霜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地方。我听到你在哭，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和母亲在一起。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天了，而你不知道。你抓着她，呜呜地哭着……哭得很可怜。你那时很苍白，还发着烧，已经饥饿难当了。你试图把她摇醒，又冷又怕，紧紧抱着她。那时天快亮了，于是……”我在想怎么说才能使她理解，然而我感到了她那冰凉的视线和目光中的那份疏远。
　　我用手压住太阳穴，“我打开窗户……进了房间。我心疼你。心疼。然而……还有别的。”
　　她张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吸我的血？”她轻声说道，“我成了你的受害者！”
　　“是的！”我说，“我是那么干的。”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霜直挺挺地站在黑影里，大眼睛直愣愣的。忽然，她象发疯了一样推倒那间屋子的墙，然后转过身跑开去，鞋子哒哒作响。她一个劲地跑呀，跑呀。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小，这才意识到应该去追她。我一个劲在黑暗的街道上跑着追她，我的心咚咚直跳，就在我以为要错过她的时候，突然看到她站在一根灯柱下，默默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我猛地停下来，走近她跪下。她满脸痛苦的样子，仔细看了看我，然后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正视我。“你杀了我！”她小声说道，“你要了我的命！”
　　“是的。”我说。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紧得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我本来倒是想要你的命，一直要把你的血吸干的。可是你的心脏和别人的不一样，一直跳呀跳。我不得不松开你，把你甩开，免得我脉搏跳得太快，死掉。是借借发现了我做的事：亓官这个多愁善感的家伙，这个傻瓜，在享用一个金发的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圣童，一个小女孩。‘要她的命，干掉她。’她对我说，于是我又对你产生了那种欲望，对你那小锤般的心、你的小脸、你那样的皮肤，产生了一种无法遏制的邪恶欲望。我再次抱过你，要你的命。我想到你的心跳可能会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不在乎。是她把我们分开了，然后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让你喝血。你喝了，喝呀，喝呀，一直到几乎把她喝干，以致她感到了眩晕。但你变成了吸血鬼。当天晚上你就喝了一个人的血，并且从那以后天天晚上如此。”
　　她的脸色没有变，她的肌肤就像乳白色的蜡一样，只有眼睛闪耀着一丝活力。再没什么要对她说的了，我松开她，低声说，“我要了你的命。”我说，“而她把命还给了你。”
　　“就是现在这条命！”她低声说道。“我恨你们俩！”
　　
　　我知道。我知道，借着死亡，你会记住我，记住我们，永世不忘。
　　
　　二〇〇七年六月十五日
　　
　　比较匆忙，暂时先杀子曰店吧，反正杀她杀习惯了。杀不了再杀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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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态炎冷，五恨月台易漏六恨兰叶多焦，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萝藏虺，十一恨未食败果十二恨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