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文丰问。
文霓儿说是。然后紧紧咬住下唇,望着面色铁青的父亲,不做言语。
文丰用那种非常悲凉、非常绝望的眼神瞪了文霓儿许久,没有动静。文霓儿便递过去这份声明,随后打开房门,想了一想,还是回头了。她想说一点能缓解父亲心情的话,可喉头无语凝咽,最后只吐出了“你多保重”这四个字。
文丰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抡桌上的花瓶,向她砸来。文霓儿身畔墙上的镜子就“轰”地碎了。那些银色的镜片纷纷跌落在地,在她脚下惊慌的颤抖。
我文丰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文霓儿强忍心中的凄怆,闪身出门。直到出了这个别墅,她才感觉到左腮上有些刺痛。取出手袋里的绒面小镜,看到有一丝血线正悄悄向下蔓延,到了颌颈处,便化做颗颗血红的樱桃,滑到自己那平滑细嫩的锁骨处。
霓儿,让我看看你的脸。
沈昂托起文霓儿的下巴,仔细审视她那包着消毒药棉的左脸良久,才满足地扬起嘴角:你很听话,果然都照我的吩咐做了。做得很好。
文霓儿摇头,扑在他的怀里。她告诉沈昂自己与父亲决裂后内心好痛,就像被人用手撕开一样,痛得快要窒息了。
那有没有比我打你还痛?
当沈昂陡地扔出这句森冷的话时,文霓儿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便心惊胆战地抬起头,沈昂唇畔笑意转为冷诮,清亮的眼眸满是讥嘲。他用手捏着她的下巴,捏得她下颌都好象要碎了,用轻蔑的口气嘲弄道:回答我,有多痛?你越痛,我就越快乐!
沈昂你……
是的,我就是看你和你爸爸断绝父女关系后很快乐。尤其看到你和你爸爸断绝关系后的难受样儿更开心…霓儿,你真的很笨,这么轻易就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先是献身给我这个不名一文的小职员,再为我一步步谋得文丰药业的股份,现在更为了我抛弃了你那被我坑得损失惨重的老父亲。哈,文霓儿,你不但笨,而且贱!
沈昂此刻貌似一头欲择人而噬的饿狼,几欲要把文霓儿用最残酷、最恶毒的方式折磨死。而霓儿只有在眩晕中闭上双目,求他:别这样,沈昂。我求你对我好一点。真的,别总这样折磨我。你停手吧!
停手?!沈昂一把擒住霓儿的腰,满眼的恨、怨、疑、怒。却唇靠在她耳边轻轻语:当初你老爹害死我妈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想过停手?现在要我停手可以,你让我妈再活过来啊!
说完,他一把将霓儿猛摔在地,霓儿痛得深吸气。而沈昂一副欣赏的姿态在大笑。霓儿突然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因为她小腹好痛。冷意不知从哪冒出来,充斥着她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她吃力地一点点抬起上身,哭着说:沈昂,快送我去医院……我有孩子了……
孩子——沈昂像被电击了一下,眼中划过一抹痛色。他终于肯过来抱住她,急奔下楼。文霓儿在他怀里痛得放声大哭:你即使再恨我爸爸,孩子也是无辜的啊,我要这个孩子,我要他!
很遗憾,你的孩子没有了。
当大夫惋惜着说出这个噩耗,文霓儿听见了自己胸膛里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声音。睁开眼,不见沈昂。护士为她报不平:你刚做完手术,爱人就离你而去。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怎么这样啊!
文霓儿的泪水无声无息流了出来,过会儿,她问护士有镜子没有。
护士递来一面粉红色的梳妆小镜,文霓儿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笑容无比苍凉,就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苍白梨花。
护士小姐,请你帮我拨打这个电话,我要见我的律师。
文霓儿,你居然要和我离婚,你可想清楚了?话筒里传来沈昂气急败坏的腔调。
文霓儿安然说是。停顿下又说:最好我们能和平分手,否则我只有以你对我施以家庭暴力和长期虐待为由申请法院强制宣判离婚。
沈昂愣了半响,冷笑出声:还上法庭?我没告你那有杀人嫌疑的老爹,你还敢恶人先告状。看来你果然继承了你老爹的城府心术,你们文家个个都是心胸险恶之辈!
沈昂,我再重复一遍,你妈的死和我爸爸没有任何关系。文丰药业所生产的药品全部都是经得起国家认证和市场检验的!
哈——哈——哈,文霓儿,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已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十年前文丰药业生产的减肥药“飞燕瘦”,内含禁用药物“芬氟拉明”和“去乙基芬氟拉明”。这在间接上害死了我妈。我读书时就向天发誓,为了替我妈讨还公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咱们就来个两败俱伤吧。文霓儿说,沈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否则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放下电话,文霓儿跌坐在沙发上。回想三年之前,她何曾有过烦忧?只因为她见到了沈昂,从此就将人生改写。那些泛了黄的往事片段真不堪回首啊!只回首零星,便已支撑不住……
三年前,文霓儿二十二岁,初次进入父亲的企业参与管理。身边便围满了拥簇的男性。但她都是淡淡的与之交往。她想找到一个能抛弃名利观念的男子,只因爱而与自己展开一段浪漫甜蜜的爱情之旅。
沈昂,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文霓儿就找到了这样的感觉。
你好啊,文霓儿。
电梯里,文霓儿闻声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挺帅的男子。瘦高个,大约二十五六岁吧,风度翩翩,衣着朴素但整洁简约。脖挂着工作牌,上面印着“沈昂”二字。她便笑了一下。平时公司里的人直接唤她文经理。这一个小小的技术人员居然直呼她的名字。
文霓儿笑问:你叫沈昂,是药检部的么?
他不卑不亢地笑道:是的。
话音未落,电梯开了,沈昂向文霓儿点头示意了下,她所在的开发部已到楼层位置。于是文霓儿先出来,饶有兴趣地目送这个抱着怀里一堆资料的男子在电梯门的合拢中向她舒放了一个干净清新的笑容。
那时,文霓儿将沈昂看成是“安全”、“真诚”的代名词。
可父亲得到她频繁接触沈昂的消息后,第一次板起了脸对她斥责道:你最好离那个姓沈的小子远点。
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文霓儿撅起了嘴,不依。文丰迟疑了下,还是说了:比他条件好的男孩有的是。他配不上你!
文霓儿冲父亲撒起了娇,不住摇晃他的胳膊:谁说配不上?沈昂的能力才干是整个药检部里最出色的,还是硕士文凭。就是缺少升迁的机会!如果他的工作能力得到了公司的实质认可,不就把你在乎的社会地位给提升了嘛!
文丰深吸了口雪茄,皱皱眉,最后无奈地妥协了。
后来,文霓儿便如愿以偿地和沈昂结了婚。可是,从新婚的第一夜开始,文霓儿就发现自己嫁错了人。沈昂变得暴戾之极,压根不理会妻子的羞怯和推搡,如同强奸犯一样,让她有了排山倒海般的悲愤、委屈。可她不知道原因何在,只能任由那种压抑的痛楚在体内爆裂。事后,沈昂冷冷的笑了:原来文丰的女儿是如此的淡而无味、任人摆布……妈,你儿子的报仇计划已经实现了第一步!
报仇?!
文霓儿脑子砰的一声,所有意识似乎化作了风中飞絮。她身子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呆呆听着沈昂说自己的母亲当年因觉身材臃肿,购买了文丰药业的减肥药“飞燕瘦”服用后,引发心脏瓣膜病变而死。那年他还只有十七岁,丧母之痛难以形容,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他知道,凭自己当时的能力,即使借助法律,也是蜻蜓撼柱之举。最多换来国家卫生部撤销“飞燕瘦”保健食品的批准证书,无法令文丰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至此,沈昂选择了学医,大学毕业后靠处心积虑和步步为营一点点打入了文丰药业集团公司。
沈昂说,他当年亲眼看到母亲死在自己面前,还是握着他的手,瞳孔一点点的扩散。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了。沈昂发誓要让文丰不得好死,生不如死,要他也尝到这种失去亲人的锥心之痛。那么利用他唯一的女儿,骗取她的感情、鲸吞文丰的财产当为上算!
想到这里,文霓儿终于对与沈昂建立的这份爱情死了心。她原以为可以用爱来弥补、来感化,即使沈昂折磨了她整三年,她依旧认为身体上的疼痛熬一熬就过去了,可没想到愈来愈痛,直到失去肚子里的孩子,才发现痛到极致几乎成为行尸走肉,心里半点指盼都没有了般。只总结出,人这一生,最可悲的不是在一条未知结局的荆棘之路上艰难的行走,而是在明知没有任何希望可言,却硬要坚持在这条不归路上爬行,直到爬入黑暗冰冷的死胡同里。
可是,文霓儿醒悟得太晚了,就如同她哭了太久太久,直到无泪可流才感觉到了疲惫和虚弱的存在般。她走到梳妆台处坐下,镜子中的自己眼睛已肿成桃子,睁都难以睁开,只有纵横交错的满面泪痕。凑到镜前细瞧,文霓儿蓦地惊叫出声——那些泪,竟是红的。像一粒粒血红的樱桃,妖艳凄婉的缀在她脸上,提醒她:再不回头,将迈入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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