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我端坐在书房写字台前。
　　
　　儿子，背对着书橱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
　　
　　我以凝重的神情和他说着：儿子，阿婆已决定春节前送你阿公骨灰回湖南老家。
　　
　　哦。那我请假和你们一起去。
　　
　　阿婆和妈妈商量后决定：让你先回南京，和阿婆还有小舅、小舅妈、小妹妹护送阿公骨灰回去。大舅在株洲用车接你们，你大舅妈在“十一”阿婆给阿公修墓地时回去过了，年底单位太忙走不开，妹妹大学还没放假。妈妈月初两天要把单位所有税务报表做完，才能和你爸赶回去。
　　
　　好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啊，你生下来在月子里就是阿公阿婆带着，一直带到亲自把你送进大学校门。阿公躺在医院见你最后一面的那次，清早五点不到就醒了，喊着妈妈为他穿衣洗漱，然后靠着床头说等你来。我说，您孙子从苏州坐车回来最早也要到八、九点钟了啊，您这么早起来坐着不累啊？阿公说，你瞎讲。他赶早班车的话，七点就能回来了。
　　
　　然而，没想到他望眼欲穿的等着你这孙子，左等不来，右等没人影。他急得不得了，过一会儿就让我打你手机，结果总是联系不上。你阿公啊，就电话让你小舅给你手机输了一百元的话费，呵呵才和你这宝贝联系上。他高兴的直笑说：看，还是我这老头高明吧。知道你要下午才能赶回来，他才肯躺下休息。可见阿公心里是多么的想你惦记你。
　　
　　呵呵，那是。阿公的头和肚子除了我从小到大能摸摸，谁也别想开玩笑碰碰他的。否则他会生气地瞪着眼说：莫搞哦！小舅曾经开玩笑对我说：我们家老祖宗，就疼你这小祖宗。儿子不无得意的笑着说。
　　
　　嗯。记得，你小学五年级时我们都陪你去院里体育场放风筝，你帮阿公搬着竹椅子，到了体育场他坐着看你玩，要回家时，我们看到你扔下风筝，急忙跑到阿公身边蹲下身子，蹶着屁股背对着阿公，原来你是让阿公扶着你背站起来。当时阿公感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直说：看看你们大人都想不到吧，还是我孙子懂事。
　　
　　儿子说：我知道阿公是最疼我的，就算惹他发火了，也从没打过我，总是事后讲道理。我上高中后第一次在家里卫生间躲着抽烟，被阿公闻到烟味，等我一出卫生间门，阿公只在饭桌上使劲拍了一下，镇得桌上暖水瓶都一跳，我也吓的直哆嗦。阿公说：我再看到你抽烟，就绝不客气。说着他让我把打火机交出来，从家里四楼的窗口扔出去了。他那瞪着的浓眉大眼，他那气势好吓人的哦。我还真怕阿公发火。
　　
　　呵呵，你要没怕的就无法无天了。你回南京去殡仪馆接阿公骨灰时，一定要轻声告诉阿公是接他回湖南老家，上了火车也要告阿公是上了从哪到哪的车。车上阿婆会照顾阿公了，你照顾好阿婆哦。
　　
　　嗯，放心，我会做好的。
　　
　　车票妈妈给你买好了，你自己收拾一下要带的衣服，羽绒衣带上，羊绒裤穿上，老家还是比较冷。回去要按老家风俗为阿公摆道场的，阿婆让妈妈给你买对护膝，要当孝子贤孙不停磕头的。怕你皮嫩吃不消。
　　
　　我回南京自己到体育商场买好了。
　　
　　嗯，那你就去准备吧。
　　
　　儿子转身离开书房。我站起来走到老爸遗像前，默默问：老爸，您考虑问题总是看得比较远点，我在想您不单只是为自己叶落归根吧？！那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您走时脑子清清楚楚却一句遗言都没留，只画了一个圆。
　　
　　
　　二．
　　
　　我和老公二月三号夜里十一点五十几分到达长沙站。四号早上七点起床。早餐一碗家乡的香辣米粉，辣得我这久未回乡的湘妹子泪汪汪的。
　　
　　八点，老公朋友D总派来车，我们的“白驹”在郊外与那些红土山峦飕飕地擦肩而过，让我感觉似乎在和古战场上的一群奔腾的红鬃俊马飙风，好兴奋。山坡上那不知名的藤草，在化雪转暖后的冬天里仍然是绿色斑驳，像勇士战胜对手后挥执的马鞭，在风中精神抖擞。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进入了桃江县。这个养育我母亲的桃花江岸，有一首动听的歌传颂着她的美丽。“桃花江是美人窝，桃花千万朵呀，比不上美人多……” 这是上世纪30年代，著名作曲家黎锦辉先生（他是湖南湘潭人）写的歌《桃花江是美人窝》。
　　
　　虽然，我没有考证过历史上桃花江岸可曾出过享誉天下的美女，但是在我眼里的外婆和母亲，就是两位小巧玲珑、清秀标致的佳人。高中毕业那次回老家，晚上躺在床上听七十多的老外婆给我们唱湖南花鼓戏的“花木兰”，动听。
　　
　　从小没听过母亲唱歌，或许她没闲情，总是看她忙碌的身影。但在高中回去那次听云莲嫂子曾说过：燕啊，我最喜欢听小婶娘哭。你奶奶去世她赶回来时在坟前哭说的那些话，跟唱歌一样啊，几多好听呢。三年前在父亲去世时的那几天几夜里，我常常听着妈妈坐在床上拖着湖南腔的哭唱，那个生动、那个凄凉，那个悲惋，那个心碎的声音，让我们做儿女的知道了许多他们老夫老妻的恩爱故事。
　　
　　下面就是妈妈哭唱的一段：（声明一点不是我编的，凭记忆整理的）
　　
　　我的那个则尼哎……
　　十几岁上我坐花轿啊
　　塘九溪边我怕水叫啊
　　你背着我过河还逗乐啊
　　当时你身板壮如牛啊
　　今天你怎么就撇下我走上那奈何桥了唉？
　　
　　我的那个老伴哎……
　　年轻时夜里开边耍啊
　　你捡根草绳当蛇吓我啊
　　可你却从不肯单独困啊
　　说是怕那屋里黑啊
　　今天你怎么撇下我一人睡在那冰冷的地方唉？
　　
　　我的那个老头哎……
　　我胃痛时你帮我拔火罐啊
　　头痛时你帮我掐神经啊，
　　就是我穿衣服拉链也是你给往上拽啊，
　　今天你怎么就撇下我闭着眼不理又不睬了唉？
　　
　　我的那个老杨哎……
　　你若是能活转两三年啊
　　我宁愿折寿再伺候你过啊
　　今天你怎么就忍心撇下我孤守这么大个空房子唉？
　　……
　　
　　
　　老公轻轻推推我问了声：你看看到了没啊？我从回忆中惊醒，泪水盈眶的偏过头看外边，原来车又跑了一个半小时，穿越几十公里山路半个桃江县，已是十一点多，来到了我母亲的老家村前龙门坳。我看到了已不是昔日的牙仔嫩女，都有当爷爷奶奶辈的表兄弟姐妹们，拥挤在公路边我芬表妹的小二楼门前，他们个个以凝重的面部表情跑到车前来接我们，只有从他们紧紧的握手和拥抱中感到了亲人的哀痛和热情。
　　
　　下车茶水都没顾上喝，在芬子妹妹的店里搬了几百元钱的烟火、炮竹、香、蜡、黄纸。拉上在这等候多时的儿子，我们一家要先到安化县我老公的祖屋去。老公出生在外面到现在近五十年里，还没回安化老家祭拜过他的祖宗，儿子也是第一次回老家。翻过龙门坳这个高高的山口，二十几分钟车就下到了安化县境内。
　　
　　如果提起安化县培养出去的羽坛名星，那是一长串煜煜生辉的名字：唐九红、龚智超、龚睿娜、黄穗、陈林……这些健将手中的羽毛球拍挥出的美妙弧线，是他们从小比量着这一座座山的高度翻腕练出来的，他们手中放飞的羽毛球旋转出的顶尖级辉煌，也都是这青山绿水赋予了灵气。
　　
　　老公他们家的祖屋就在山脚下右拐角边离溪水岸不远处，车子直接开进村到家门口。我们下车绕到屋后上了他家坟山，燃蜡、点香、烧纸、跪拜后，放了四十五分钟的炮竹才下山。
　　
　　边下山我边对儿子说：你看看这大山，这山连着山的偏乡僻壤，想想你爷爷和你阿公当初是怎样地，凭着双脚靠着毅力一步步走出去的？！儿子点了点头说：真不容易。我心想，带你回来，就是让你能体会这不容易啊。
　　
　　 在老公家祖屋吃过中饭，我们车出村上了沿山修的这条公路，顺着右边的这条河逆流而上，去我老爸的祖屋。路上才得空向儿子打听这两天的情况。儿子说：两天前我们的车到了龙门坳，只见二舅公、三舅公和三舅婆，小舅婆都等在路边，好多舅舅姨姨跪拜在路边磕头，迎接阿公回来。然后，四辆摩托分别在前后，十几辆车，十几里锣鼓喧天，鞭炮不停，送我们回阿公老家，离那边村子还有一段路，叔叔婶娘就放鞭炮来接了，到了家里堂屋道士就开始摆道场做法事。回去你们就能看到，要唱三天三夜呢。今天晚上谁也不能睡觉。大舅和小舅一定还在那转圈呢。你没转？我也一直转的啊，还有亲戚替换着转，这不是要和你们去爸爸那边拜祖吗？我才过来的。
　　
　　
　　三．
　　
　　车到了刚建好不久的水泥桥边，我们就下车了，我舅家的锣鼓出村来接我们，然后儿子和大伯的长孙军从车上拿下鞭炮一路放着，我和老公赶紧向家急步走去。我的泪洒了这山间一路，绕过田边一个水塘看到祖屋大伯家，场院外边摆满了花圈，里边搭起的一个几十平米的场蓬下，摆着十几张四方大桌，周围坐满了亲戚老乡。
　　
　　小二楼下面，正中间三十平米的堂屋门楣挂着白色挽联：
　　杨教授逝世
　　塘岸英俊少年求学报孝国家
　　金陵栋梁才子魂归陪伴爹娘
　　　
　　
　　堂屋右边是老爸的灵柩，前面供桌上是老爸去逝前一年最后一次回乡时照的相片，这张老人家笑的是眉羽飞扬。还有香、蜡、茶水、供品。屋顶上悬挂着一排排的黄色字符。左边三个道士几个吹鼓手嘴不停鼓乐不停。我大弟手里举着孝幡，小弟手里举着哭丧捧，两人都穿着草鞋，他们俩包括小弟媳和家里的所有亲戚都头戴白布孝号一直拖到脚后跟，腰间扎着根草绳。围着灵柩在转圈，转一圈到遗像前磕一个头。来了哀悼的乡人，还要答谢磕头。
　　
　　我们进了堂屋就跪倒三磕头，心酸得我一声哭喊：老爸哎~您总算如愿回来了。把房间里白发苍苍的老妈和大伯娘，还有我的小姑妈都哭喊出来了。老妈又扑在老爸灵柩上声声哭喊着：
　　
　　我的老杨哎，
　　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哦，
　　你的女啊，郎啊几远赶回来送你了哎
　　你的两个仔啊孙啊敬到孝拉的哎
　　你抬起脸来笑一笑哦，湾里的乡亲
　　四方的亲戚都来看你了的哎
　　敬你的茶啊你洽几口哦（洽乡音吃的意思）
　　劝你的饭啊你慢细咽哎
　　
　　我的老杨哎，
　　晓得你回来心快乐哦
　　你小小年纪离开了屋哦
　　牵记爹娘你脱不开身哦
　　这下回来好陪着俩老来打崗哦（打崗乡音聊天的意思）
　　你还想要点莫子（莫子乡音什么的意思）尽管崗哦（崗乡音说的意思）
　　我和儿女一定满足你的哎
　　
　　我的老杨哎
　　你病了十年身体冇享受好多福哎（冇乡音没有的意思）
　　想想你可怜想想我就心里疼哎
　　我的老~杨~哎……
　　
　　
　　小姑妈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使劲拉着妈妈边哭边劝说：小嫂哎，我小哥病了十年，你伺候了十年，费了力也洽了亏我们都晓得地哎，小哥也是有福人啊，有你这老伴对他好，自己的仔女、郎啊媳妇都孝顺的很啊。回屋去吧，老哭老哭脑壳会痛得受不了的哎。
　　
　　我这时才发现大弟、小弟两个一米八个的壮汉，也都是泪眼汪汪的。我还看到了小弟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也来了（他们是退休后回老家住着），拉着老妈的手直宽慰。而且小弟的丈母娘中间回去了一趟，半夜十二点多又坐大儿子的摩托车赶了十几里山路过来。原来她大儿子在益阳市做生意，特意赶回来参加我老爸葬礼的。小弟媳曾听她上人的一些无理要求没得到我小弟的答应，就和我小弟闹离婚，那次我和大弟陪老妈赶回老家想和小弟媳家人商谈，三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老妈气得不理亲家了。后来通过亲戚出面劝说，弟媳上人想通了，小两口也复婚了，老妈还像以前善待小儿媳，就是不接亲家的电话，不和亲家来往，小弟有时在中间也很为难，有事都是老爸接电话说的。现在，看到这情景，我才知道老爸为他小儿子操心的一件事该圆满解决了。
　　
　　从这开始我们都为老爸守灵一通宵。和亲戚们轮番围着灵柩转，转一圈送两盏点亮的蜡烛，彩异哥就守着放到架在灵柩上的长条凳上，长明灯一宿不熄，然后扯下屋顶的一个黄条字符烧了。还转到了前面的鱼塘做了法司，烧了纸。我悄悄问大嫂怎么还到这塘边啊？大嫂说你爸爸是爱钓鱼的啊，他回来的最后一次就常坐在这钓鱼。直转到清晨四点半屋顶挂的几十条符一一都扯下来了。
　　
　　所有亲戚最后围着灵柩告别，棺木打开，我看到里面帽子下一张放大的老爸遗像，然后是衣物摆成的人体型，中间红布包着骨灰盒，还有妈妈的一缕白发，底层是铺了二百斤的石灰。亲戚朋友每人都在供桌前磕头、敬茶、敬酒、敬饭菜。
　　
　　轮到我时，我跪在灵柩前心里默默说：
　　一叩头，向天求，请日月照亮我老爸魂归故里路悠悠。愿爸一路走好别为我老妈来担忧，保佑她老人家多在人间留一留。
　　二杯酒，敬山首，请山神拥抱我老爸瘦躯病体暖心透，愿爸托体这山青水秀故土化仙游。
　　三盏茶，风雨缪，请翻新我老爸坟上四季草青幽，愿爸从此无痛无苦没烦愁。
　　
　　六点半所有挽联卸下，场蓬撤掉。我们作儿女、郎媳、孙子的，包括我堂兄弟、兄嫂、弟媳、侄孙的都跪在场院，等着按老爸生辰八字算的五号清晨七点准时起棺出殡。
　　
　　今晚一轮圆月被老爸的魂灵占据，以他庄重的神态告别与浮尘。
　　
　　七点整，炮竹响，村里的十六个壮小伙子抬起了灵柩。唢呐声声，哀乐阵阵，老妈的一声长哭~~久久回荡在群山里，碰到山山水水折回来的是撕心裂肺的颤音……
　　
　　我的~~老杨~~哎~~`
　　我的老杨啊，
　　你是我的天哎，
　　你这一走我头上的天塌了唉，
　　我转来转去不知道还有么子事情好做了哎
　　
　　
　　我的~~老伴~~哎，
　　我的老伴啊
　　你是我的主啊，
　　你一入土我心里的主没了唉，
　　冇得人能再像你一样知道我心事为我做主了哎
　　
　　我的~~老头~~哎,
　　我的老头啊
　　你是我的柺棍啊
　　你倒下了我的腰也折了唉
　　你让我冇你的日子疑尬撑下去过哎（疑尬乡音怎么的意思）
　　儿女不是不孝顺啊，可冇得你躺在我身边古噶踏实啊（古噶乡音这样的意思）
　　儿女不是不懂事啊，可冇得老夫老妻知冷又知热啊
　　 儿女不是不舍得啊，可冇得我们俩人洽口锅巴稀饭都自在啊
　　
　　我哭着、想着，老爸病了十年啊，住院治疗几次，都没有让我们远在外地的姐弟请假回南京伺候过，都是老妈一个人照顾的，只是老爸他觉自己可能真的不行了，才同意妈妈通知我和大弟到身边在医院伺候了他半个月。
　　
　　这时候，亲戚们抬着所有的花圈走在前面，后面是我两个弟弟一个举孝幡、一个举哭丧棒，我儿子抱着他阿公的遗像，我和弟媳护着大伯娘（七十八岁了，拄着拐杖还非要上山），兄嫂，我老公相跟着，后面是十六个壮汉子抬着我老爸的灵柩，再后面是我老妈边哭边走、小姑妈，小舅妈掺扶着她，我大伯、我姑夫等亲戚和乡里人跟在后面，几十米送葬的队伍。我叔伯弟弟奎挑起两锣筐炮竹，和大伯的长孙军沿路一直摆放鞭炮直道坟墓边。
　　
　　刚转过门前的水塘边，是我彩异哥哥的家门口，兄嫂俩就在灵柩前，当路摆下了祭桌，点蜡，敬水酒和供品，并三磕头。我们姐弟赶紧跪下磕头答谢。
　　
　　 彩哥跪着嘴里唸叨着：小叔啊，我只比您小八岁啊。从小我拓着您的字描字啊，我冇描出您的风光来，我凭着苦力气，养了一山的竹，我供出了个大学生仔，冇给您和杨家丢脸啊。我守着屋后的山啊，而今您累了回来好好歇息吧。
　　
　　出村口，到了第一个山湾坡上，是我二哥勋的家门口，他又当路摆下了祭桌，点蜡，敬水酒和供品，并三磕头。我们姐弟又赶紧跪下磕头答谢。
　　
　　勋哥跪在灵柩前说：小叔您知道我一路（一路是乡音向来的意思）都不会讲乖话的啊，那年我们不争气弄起爹娘生了场大气，您接我到了南京耍啊，耐心教导弟兄要和睦，莫让人看笑话。而今再也听不到您的声音了啊，我门弟兄三个会好好孝敬爹娘，不让你操心牵记了。
　　
　　开始上第二个山坡，山路只有一尺多宽，地上还潮湿，左边是高山，右边下面十几米就是河流，抬棺的乡亲都只能侧着身子错开位置慢慢前行，走到了一个险处有棵树站在路边偏里了点，左边抬棺的人爬上山几步用手抬着慢慢挪步，我们姐弟跟着家里的大嫂，早已顾不上是水是泥，咕咚就跪下。答谢这些出力的乡亲，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保佑。
　　
　　慢慢走到山前一小块平坦的田间，大哥瞬家是在这半山坡。他们夫妻又当路摆下了祭桌，点蜡，敬水酒和供品，并三磕头。我们姐弟再次赶紧跪下磕头答谢。
　　
　　大哥瞬跪着说：小叔啊，大拜您仔出力帮忙啊（大拜乡音劳驾的意思），我儿才参军学了门好技术，而今洽上了公家粮，有了铁饭碗啊。您的恩情文这世可抱答不上了啊（“文”乡音“我”的意思）。
　　
　　灵柩已是三落三起。再次起程上第三个山坡，中间路上险处45度的Z字拐弯斜坡上，我们又跪了两次才上到半山腰墓地。
　　
　　用水泥打磨出十几米平台，靠山是岩石砌的围墙，周边有雨水沟，爷爷奶奶的墓地我们也重新修缮一新。墓碑后刻了老爸的生平事迹。看见老爸的墓穴底层是一整块自然山体的红岩石面，让我想起了“涅槃”，也让我想起了老爸的那些著作，和老爸一生没离开过的书案。村里人都说老爸墓地这块红岩裂了一条口子,是龙开口了,家人有财,子孙有才.
　　
　　这时一轮红日拨开云雾，从山口当间照射在墓地老爸的灵柩上，太阳——火神来完成老爸魂灵的再次升华。
　　
　　老爸终于叶落归根。山是他体红土为他肌肤，竹节根蔓是他筋骨，日夜奔腾不息的塘九溪是他永不衰竭的心脏。
　　
　　道士不让我们停留，只留了一个亲人在墓地看着掩土埋棺。然后让我们一声声喊着：爸回家了~~~爸回家了~~~~一步步下山。说是接爸回老屋去，陪着爷爷奶奶的魂灵一起祖祖辈辈守着老屋。
　　
　　回家的路上，又路过那座新桥，大伯喊我说：燕啊喈，这村里的桥啊、路啊，你们是捐了款地哎，要多回来几趟多走几路哦！我说：爹哎，（大伯没女儿，我从小就喊他爹），您好好保重哦。我多回来几路时，要想看到您接到我酒能洽几壶啊，接到我烟能抽几支哦。
　　
　　到家看到老爸的遗像已经和爷爷奶奶的遗像，一起供在了上堂。道士还在做着法场。
　　
　　小姑妈看到大伯进了屋，就一手拉着她的这位亲大哥坐在妈妈身边说。大哥哎，我只有你一个亲哥了哎。我小哥平时几多疼我，年年生日都打电话慰问我的哎，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啊，哭也哭不回来地啦。他在世时劝我的话冇宁听入耳好多哎，孃妹我弄起你大哥生了几年气哎，你莫怪哦，也莫气哒啦。我们兄妹从此忘了过去的不快乐，让我孃哥闭上眼也好安心地啦。（孃乡音小的意思。可能我在这篇写乡音时，只按读音写的，没找到合适的字眼表示，请大家谅解）。
　　
　　我大伯说：是滴啦，自家屋里人，有么得气好生的啊？都古噶一把年纪哒啦。（古噶乡音这么的意思）你保护好身体，能耐动就多回老屋几路哦。小姑妈拉着我妈手说：孃嫂哎，过年我接你和大嫂、大哥到屋里去耍啊。
　　
　　看到这，我想老爸又一桩心事也该了。他大哥和小妹的心结也化解了。老爸啊，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下午两点多，老妈把我这倒在床头打磕的女儿喊起来，说要赶紧和道士们到河滩边去。于是一家老少几十口，又到河滩边。
　　
　　我看见哥他们兄弟三，已把河滩边的草烧荒了，开出了一个几十平面的场地，西边放着一个鸡血水盆，一个四方竹凳，一双黑布鞋，一把剪子，一根针穿着黑线，一把黑雨伞。东边搭起了个台子，上面放的是扎的纸屋、一对纸人（男人还肩扛着一根钓鱼竿）、纸电视、纸冰箱、等家用品，堆了好多干柴。道士念了法，然后就是点火，彩哥还把衣裤，鞋啊从火堆这边扔到那边。
　　我们磕完头等供品烧完离开。
　　
　　这时，彩哥说我们一会还要上坟山去，在天黑前，给刚入土的老爸去送亮，要连送三天。只见，彩哥在家门的场院里，用稻草扎着一根小碗口那么粗的草把，说是去逝的人多大年纪，就扎多少道箍。到墓地，先点蜡，然后把围在老爸新坟的这草把点燃，让它慢慢着。下山时，大哥说，你们明天要提点水上来，浇一浇爸爸新坟上草。
　　
　　 晚上这次帮我们家操持丧事的总管，方叔来交帐。礼钱，我们家一个没收。来者尽管吃喝，每人还一包烟。我听到好多帮忙的乡亲都把妈妈给的红包和礼物退回来了，家族的几个兄弟也都是，特别是彩哥，他挑来一大袋米，怎么也不肯方叔给他折算钱，他说要给钱的话，这米我泼也要泼到我孃叔的灵堂前来祭他。都只是按工算帐。农村现在一个工又能值几个钱啊？这么辛苦的忙了几天几夜啊，我的这些可爱、可敬的家人、乡亲啊，我们真无以报答这纯朴的乡情给予的厚爱啊。
　　
　　第二天一早，天上下起了细雨。好多乡亲来串门，都道喜，笑着说雨打新坟，发子发孙。你爸爸是个好人啊。妈妈说：大家发，湾里人都一起发。
　　
　　下午天又开晴了，我望着雨后的乡村。恢复了以往正常的气氛。我问儿子：你这次回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他回答我；是看到了家族团结的力量，看到乡村人都好纯朴善良。
　　
　　 是啊，永不褪色的是这，绿水青山；永不丢魂的是这，乡风民俗；永不忘情的是这，纯朴善良的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