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的记忆 -胡杨林社区 - 马兆玉·论坛文章

　　　　
　　　　
　　　　大青山的记忆（新叙事诗）
　　　　
　　　　
　　　　马兆玉
　　　　
　　　　
　　　　1．悠牧山中
　　　　
　　　　
　　　　满山的微笑天真无邪。一缕抚弄山鸡蛋的柔风
　　　　我十二岁的睫毛梳理绒绒草须
　　　　红嘴鸦像飘在空中的蚂蚁。叫声空灵、锐利
　　　　惹得香草山花
　　　　披着露珠仰望
　　　　
　　　　蓝天恰似一片悬浮的水。一尾放光的鱼
　　　　为群山吹着仙气儿。为自己吐着泡沫——
　　　　穿行。不动声色。高山打开了灵魂的折扇
　　　　
　　　　许多回声都有自己滢萦的根
　　　　嘴唇、肌肤、三两声呼喊、悠然滑入谷底
　　　　并在某个下午的转身里
　　　　碰见一只毛色斑斓的花狸子
　　　　抑或，几只走亲访友的褐背獾……
　　　　
　　　　从山坡漫上山梁，再从山梁涌向坡根
　　　　边走边吃的羊群跟在身后
　　　　那时，夜郎自大的我多像一个年少的君王
　　　　群臣与子民的忠实爱戴
　　　　竟被一种自足，淋湿了心爱的红草莓背心
　　　　
　　　　
　　　　2．山风
　　　　
　　　　
　　　　编一顶女娃最爱的花冠戴在头上
　　　　从山根到山梁，母亲教会的歌谣
　　　　山花烂漫
　　　　
　　　　口渴了，随手揪一束水溜溜含着
　　　　走累了，找一块光滑的大石头躺躺
　　　　心里最怕的是翘黑尾的蝎子、麻皮的蛇
　　　　羊鞭常常响在左右——这是自己随身的伴儿
　　　　
　　　　清爽山风：一群和我一般大的娃娃
　　　　他们
　　　　前半晌，把东边的云推到西边
　　　　后半晌，再把西边的云推到东边
　　　　我也爬上山顶
　　　　将一些斗大的石头开心地搡下山
　　　　那些石头一路欢跃而下
　　　　美得我和满坡花朵齐声欢呼……
　　　　
　　　　从山梁到山根，到处都是山花烂漫的歌谣
　　　　戴在头上的花冠
　　　　为蝴蝶教会了牧羊
　　　　
　　　　
　　　　3．野山韭
　　　　
　　　　
　　　　空心野山韭是不是需要一些朋友
　　　　譬如：
　　　　三两只毛毛的、心疼的小白兔
　　　　两三只九道毛的洮羔羊
　　　　三四只永远长不大的狐狸仔
　　　　
　　　　毫不安分，它们会在野山韭周围追逐，或者
　　　　伪意地撕打，抱缠一起
　　　　多么可爱的场面！出演的喜剧里，它们
　　　　个个都是主角和配角。它们整天游戏的剧情
　　　　愉悦无限。风趣无限
　　　　
　　　　山神、草神、花神，没有任何理由厌烦它们
　　　　它们终日不知疲倦，它们一心为了快乐
　　　　即使玩恼了
　　　　幼稚的仇恨，只能隔着葱绿的野山韭
　　　　沉默一会儿。那一会儿很短暂
　　　　像一颗露水从草尖滑到草心的距离
　　　　
　　　　野山韭用山风的绒掸子刚为它们掸净弄脏的
　　　　身体，一转眼，它们又滚了一身尘土、草屑
　　　　
　　　　那是多么开心的场面！
　　　　野山韭的微笑
　　　　纯正。莹白。没有一丝瑕色
　　　　
　　　　
　　　　4．正午
　　　　
　　　　
　　　　略微萎靡的正午，崖脚上与羊群一起打盹
　　　　山花也在打盹，一朵朵向内耷拉着眼皮
　　　　崖壁凭空探出一块飞岩
　　　　那是无声中独醒的大黄狗的机警
　　　　
　　　　睡着了……山神和他高不过两株百合花的女儿
　　　　睡着了……洞天福地里，蝙蝠饰物一样
　　　　倒挂着……
　　　　
　　　　没有儿歌。没有风。撒满阳光的坡地上
　　　　麻黄
　　　　茵陈草
　　　　川芎
　　　　车前子……它们在梦中枕着自己的药箱
　　　　
　　　　呼吸的肺是透明的。“嗖——”警惕的狗眼里
　　　　一条美丽的彩花蛇，从草尖上飞过去
　　　　却没有留下一点声音
　　　　
　　　　
　　　　5．山顶上
　　　　
　　　　
　　　　夏天长得像野鸽子飞不到尽头的一道山岭
　　　　云来雾去，美在空寂中空寂地美着
　　　　
　　　　羊——山坡上游走的花
　　　　几串滚落沟底的叫声，会使我遽然想起
　　　　农田里整日如雨挥汗的娘……
　　　　同样，忍受火炉般、忍受太阳烘烤的娘
　　　　她也会不安地、酸酸地想起只身山中的我……
　　　　
　　　　心孤单时梦走得很远
　　　　梦孤单时，空着的世界能听见鹰羽飘落的声响
　　　　
　　　　手起石落，折转头的羊群它们吃草的时候
　　　　它们在想什么呢？
　　　　……大热天儿，同龄的孩子们
　　　　他们成群的笑闹，是不是在凉爽的河水里？
　　　　他们相互撩扬水花，谁会首先闭上眼睛？
　　　　他们喊叫着，追逐着，上岸后
　　　　会不会像赤身的泥鳅，悄悄溜进河边的桃园？
　　　　
　　　　山菊花疼人似的贴着稚嫩的脸
　　　　山菊花让那年的我学会了一个人思考世界
　　　　
　　　　
　　　　6．盛夏的火焰
　　　　
　　　　
　　　　盛夏的火焰随细微山风在石头花草间流动
　　　　穿着鞋子——热
　　　　脱了鞋子——烫
　　　　不几天，阳光为我换了几身黑衣裳……
　　　　
　　　　吐着舌头的大黄狗把头藏在自己的影子里纳凉
　　　　它在不停地热喘。大汗淋漓的我
　　　　极力克服心燥与头晕
　　　　
　　　　蓬草自脚边来到头上，也来到大黄狗的背上
　　　　因而，受惊的羊群
　　　　跑了几架山才慢慢地认出我和大黄狗的声音
　　　　
　　　　天上无云
　　　　雨水远的像住在梦里的远房亲戚
　　　　——路太远。指不住。再想也是淡的
　　　　
　　　　山势宽缓。太阳能看见的阴坡上羊群挤成一堆
　　　　热浪滚滚。葫芦里晃荡的井水如同开水
　　　　背包里的饼，扑鼻的馊味叫人恶心
　　　　而那转瞬消失的一泡尿
　　　　极乎能赶上传说中一闪即逝的鬼影……
　　　　
　　　　
　　　　7．一场山雨
　　　　
　　　　
　　　　一场山雨可以还原牧歌的清亮与甜美
　　　　同样
　　　　一条宽阔的峡谷会使一只山雀的啼鸣
　　　　在崖娃娃悠荡的赤足上
　　　　找见大黄狗丢失以久的一串铜铃铛
　　　　
　　　　雨丝如帘。山如画
　　　　岩翅下紧抱双膝的我，笑和呢喃分外柔润
　　　　那是明澈的羊眼告诉我的
　　　　
　　　　风吹草动，整座山活了。整座山真的活了
　　　　如果风再大一些。雨再大一些
　　　　眼前那座山，徜若不是一匹狂奔的烈马
　　　　必然就是一头飞跑的雄狮
　　　　倾斜的风雨
　　　　就是烈马雄狮一路飘扬的鬃毛
　　　　
　　　　一场雨。一场山中的雨
　　　　我和羊谁都没有说——爱，或者——不爱
　　　　可都心明眼亮的感觉
　　　　均在一面镜子里挨着一只玉石宝瓶
　　　　
　　　　
　　　　8．雨后
　　　　
　　　　
　　　　雨后：发菜、地耳朵以奔跑的速度开始生长
　　　　一些拖着花壳的蜗牛，它们的出现
　　　　我会在七天后的石板下，草根边，见到
　　　　田螺姑娘的前身
　　　　
　　　　雨后：雾在山谷里浮动
　　　　我和羊群犹如神仙。山雀啁啾声，左耳进去
　　　　右耳出来。右耳进去，左耳出来
　　　　可谁都看不见谁
　　　　
　　　　雨后：一只绵羊，一低头
　　　　在积水中遇见了自己，它口含青草的样子
　　　　像一个用嘴唇轻咬发辫的村姑
　　　　
　　　　雨后：草山很亮
　　　　羊很亮
　　　　我的鞭响很亮。云层里漏下的光，很亮
　　　　
　　　　
　　　　9．记忆的童话
　　　　
　　　　
　　　　石头上
　　　　几只鹅黄小鸟，紫喙啄弄几粒绿草籽
　　　　
　　　　满坡山花，雾霁之后显形的小花神
　　　　她们让童年的封面美若一阙无法忘记的童话
　　　　
　　　　红叫驴（大蚱蜢）。花衣娥（花蝴蝶）
　　　　土鼠拱手。狐狸还揖。草丛放飞花雉鸡
　　　　
　　　　我的羊群撒在生有青苔的阴坡上
　　　　我的羊群多像一坡漫散的白蘑菇
　　　　
　　　　大山戴着蓝草帽
　　　　歌谣系着香丝带
　　　　
　　　　这是我一个人的童话！野鸽子站在崖头上
　　　　雨后的彩虹架在午后的山谷口
　　　　
　　　　
　　　　10．吼山
　　　　
　　　　
　　　　不知羞，不知臊
　　　　唱哥。唱妹。唱光臂子。唱红肚兜的大男人
　　　　和他亲爱的羊，在山那边的山坡上
　　　　
　　　　我的歌，很嫩，山花一碰都能滴下纯净的水
　　　　大男人看来听见了。我为另一首歌换气的时候
　　　　他已转到了对面山梁上
　　　　
　　　　他的鞭子打得很响。他要命似的尖吼一声：
　　　　哎——
　　　　对面的羊娃娃，你谁家？家住哪
　　　　你家门前栽不栽桃树？开不开桃花
　　　　如果开桃花，我给你说个女娃娃
　　　　
　　　　我的鞭子打得也很响。我也要命似的尖吼一声：
　　　　哎——
　　　　对面的刮汉子，你谁家？家住哪
　　　　你家屋后种胡麻，胡麻养大癞呱呱
　　　　一跳跳进南瓜地，南瓜是个挨刀娃
　　　　
　　　　吼山的声音还未落定，我和我的羊群
　　　　已在另一架山梁上了
　　　　可我的心却像风雨前的山花：惶惶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