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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西北大浪 收藏:0 回复:1 点击:4799 发表时间: 2007.01.29 01:16:42

时光像紫色的流沙


  
  
   曼清很吃力地爬上了七楼。
   他停下来,拿出纸巾一边沾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带,自言自语道:
   “总算到了,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是啥样?”
   曼清敲开了702的门,开门的是燕子,穿着很薄的紧身衣裤,她总是那样楚楚动人地笑着,细声慢语地请他进来。曼清看见她高高的胸脯上挂着两枚熟透的红富士,在纤细光滑的枝上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掉在地上。
   曼清心里热乎乎地径直走进卧室里,一个胖乎乎、前脑门光秃、整个脸廓下大上小的中年男人正从床边站起来,神色有点拘谨。他很快走过来,和曼清紧紧地握住了手。床边沙发上坐的凡一民也站起来,用细细的嗓音给曼清说:
   “这就是召单,是我今天特地约他过来坐坐的,顺便见见你!”
   曼清和召单的手不停地握着。
   在曼情的心里,召单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小眯缝眼和薄得有点奇异的嘴唇肯定是不会变化多少的,但那前脑门的头发不应该这么早就夭折。但曼清一想,召单是学医的,学的东西多,操的心多,自然就成了这个样子,俗言讲“聪明绝顶”,总是有些道理吧!
   三个人坐下了。凡一民作为主人,叫燕子从客厅里提来一扎啤酒,先打开两瓶,斟了满满三纸杯。三个酒杯在碰撞过程中越举越高,高得再不能高的时候,然后回到各自主人的嘴边一饮而尽。
   曼清从怀里掏出一盒简“海洋”,三人各自点燃了烟。曼清看着召单,说:
   “老同学,咱俩大概快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吗?”
   “也许吧,自从咱们毕业走出了校门,我一直很忙,也一直没有想这些事情!”
   “听一民说,老同学你的中医学得不错,我表示由衷地祝贺!”
   曼清说完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召单也端起了杯子,但那动作有点漫不经心。
   三人喝完,凡一民捏着纸杯说:
   “召单的中医确实学得不错,但你曼清这几年也是成绩多多,发表了不少文章,是位很有名气的作家!”
   召单没有看曼清,他拿起一个空啤酒瓶,看着贴在上面的标签,很内行地说:
   “唉,这年代,啤酒是好东西,但又不是好东西。你看这瓶啤酒,签上连出厂的日期都不打,你看这标签,印得不怎么好……”
   凡一民听出了召单的话音,又斟满了酒,催促三人干。三人只是喝酒,空气里似乎蠕动着沉闷的蛐蛐。曼清明白,这些蛐蛐们一会儿就会从鼻孔里进入每个人的心里,肆无忌惮地发挥一晚上的副作用,甚至,这作用会延续一年、两年。
   这时候,凡一民把燕子喊进来说:
   “快给两位哥敬杯酒。”
   燕子过来给每人敬了两大杯。曼清总觉得燕子就是燕子,别人根本代替不了的燕子。曼清只要来城里出差,总会见到燕子,从不把她当外人。而燕子也是,在她的心里,曼清是一位老成持重的人,是凡一民最要好的同学。她认为,曼清要比自己的哥哥凡一民还要哥哥。
  燕子亲切地说着“你们慢慢喝,老同学就像亲兄弟”之类动人的话,转身正要走,曼清突然说:
   “燕子,你给我们来一个节目好不好?”
   燕子站住了,看了一眼凡一民,笑着说:
   “没问题,只要你们喜欢!”
   召单刚才喝了燕子敬的两杯酒,心里懵懵的,一直低着头没吱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听曼清对燕子的要求,脸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说:
   “咱们继续喝酒,还要什么节目,这地方太小,演节目不大方便!”
   “不对,这节目不一定就在这里跳舞,比如猜谜语喝酒,或者猜拳,谁输了唱歌等等……”燕子高兴地说。
   凡一民看了燕子一眼,说:
   “那就算了,你打电脑去吧,曼清和召单快二十年没见面了,让他俩今晚好好聊聊。”
   三人继续喝酒。
  
   曼清、召单和凡一民都是高中时最要好最要好的同学,三人学的都是文科。高中毕业后,曼清凭着自己的写作能力,到一家国有企业当上了一个普通的文职干部,召单报考了省城的中医函授学院。凡一民是学美术的,而今自己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生意不错。三人的家都在十分偏僻的乡下,按一般人的说法,他们都是走出穷山沟的人,比起那些至今呆在老家种地的同学,三人算是事业上比较成功的人。至少曼清这样认为。
   曼清他们三人上高中那阵,是上一个世纪八十年代,他们的共同点是家里穷,学习成绩都一般化,老师对他们三人的评价均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像半空中被蜘蛛网拖住的苍蝇,只会在风中打颤。他们往往在上物理、化学等理科时就拿着文科的书煞有介事地走出教室,很有一副另类的派头,往往是理科的老师跟本不理踩像他们这样的所谓“文士”。
   曼清是班上唯一一个不轻易说话的学生,在所有的课程当中,只有语文好。值得告诉大家的是,曼清的语文在全班总会考第一,这是他的荣耀,别人无法企及的光荣。曼清在一般情况下,不会把自己的任何想法很轻易地告诉别人,那怕是最要好的召单和凡一民。他格外地显得深沉,这是大家公认的。
   一天,曼清正在学校操场的树后看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召单悄悄把脸凑到曼清的脸前。曼清即刻呼吸到了召单浓重恶心的口臭。召单很得意很神秘地说:
   “曼清,我的事总算有一些眉目了!”
   “啥大不了的事?”曼清头也未抬,随便撂了一句,继续看他的小说。
   “是我和何莲的事。”
   曼清一听何莲,竟迅速地合上了小说,有些吃惊地看了召单一眼,他看见召单那薄薄的嘴唇两角泛着令人作呕生厌的白色稠液。
  召单绘声绘色地说:
   “我和何莲已有好长时间的关系了。每天我一到校,他总是站在教室顶头的黑板报右边,她一见我总是微微一笑,然后,把那好看的扎着粉红色蝴蝶结的长辫往右边甩一甩,辫子甩的角度每次都在四十度左右,那动作实在好看极了,给人的感觉简真胜过了普希金的诗境!”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可能这样的动作是她习惯性的动作!”
   “对于这件事,我还查过书呢,有一篇小说中就明明白白有这样的情节,说那是女人向男人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那要是她的习惯动作,为什么以前我就没发现呢?”
   “以前很有可能是你没有多大注意她的缘故吧!”
   “不,不对,这不可能,我们是同一村的,我们从小在一起上学,要是习惯性动作,她那时早就该有了!”
   召单这样一说,曼清也摸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只好对召单说:
   “将爱情进行到底!”
   过了大概两个礼拜,召单又给曼清说:
   “经我观察,何莲唯独见了我才有这样的动作,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那有如此凑巧的事。有两天早上,我没有按平常的路线进教室,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着书出现在了他跟往常相反的方向,她看见别人是丝毫没有反应的,也没有任何甩发的迹象。可当她无意中看见我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时,他仍然朝我笑,也是向右甩一下辫子,并且角度仍然是40度左右。依我看,这是表达爱意的最精典的动作。”
   召单绕有兴致地说着,显露出了以往少有的高兴。他的这些话,连曼清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曼清在召单的请求下,开始帮助召单观察和验证这件在他们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事件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召单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凡一民。
  通过几天的观察,曼清和召单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何莲在看到召单时确实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微笑和动作。这时,曼清也相信,何莲确实对召单有那样的意思。
   下一步该怎么办,召单一直没有给曼清谈想法。曼清也没有出什么主意。
   星期六上午,曼清从教室的那端走过来,无意间,他看见了在教室山墙下低头读书的何莲,这时,何莲正好抬头看见了他,她先是向曼清笑了笑,然后,将她那长长的发辫向右甩了甩,之后一直看着曼清笑,那笑是曼清从未见过的笑,笑得那样深情,那样清爽。曼清这才发现,何莲其实长得很漂亮,只是个子小了一点,身体胖了一点,平时没有大注意她罢了。
   曼清回到教室,第一节上数学课时就根本没有听老师讲什么,大部分时间是在看前排的何莲,看她长长的发辫,想她甩发辫的水平咋那么高,每次都在四十度左右,然后想自己今天遇到的令人难解而又令人快乐的事情。
   不几天,在临近期中考试的一节自习课上,同桌的刘正不在,曼清正在写作文,突然,何莲像一阵轻风似地带着轻香来到曼清面前,她把语文课本翻到第56页,请教“思考题”第五题怎么做。曼清当真了,正要想给她讲题时,何莲却从书里取出一份叠好的纸,放在曼清的手中。曼清有些慌乱,他的手正好和何莲的手碰到一起,他敏感地感受到了她手上的温度,一种美妙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
   通过何莲的信,曼清才知道召单已给何莲写了三封信。信中全写的是召单非常爱何莲之类的话。而这三封信,何莲却原原本本退给了曼清,让他转交召单,并告诉他,今后休想打她的主意!同时,何莲还给曼清写了纸条,上面写着:
   “曼清,你的语文学得那么好,令我好羡慕!”
   后来,召单从许多乱七八糟的书上找到了许多依据,他一直相信,何莲是钟爱他的。而曼清一直没有将那三封信交给召单,后来竟找不到丢在哪儿了。
  
   已经夜里一点多钟了,曼清、召单和凡一民仍在喝啤酒。每个人的嘴里都喷着浓重的酒气,但没有谁提出不想再喝了的话。曼清说:
   “快二十年了,社会发生了变化,我们各自的环境发生了变化,我们个人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但我们三人的友谊是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流逝的!”
   “真是这样,同学就像亲兄弟,更何况是咱们三个。”凡一民给每人递了一支烟,接着继续往杯里倒酒。他不停地看着召单,好像要从他的脸色里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他想说什么又没说什么。
   “唉!分别近二十年,有些事情的确令人难以忘怀。咱们三人就不用提了,就说何莲吧,那时候她就是对我有那个意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可是一离开学校,她就和别人结了婚!可我至今仍然是一个光棍,东跑西走的,居无定所,一事无成。”召单边说边举起手里的纸杯,因用力过猛,那纸杯被他捏得呲牙裂嘴,还哗哗地往外流眼泪,显出悲悲切切的样子。
   三人一饮而尽。
   凡一民今天晚上的角色跟召单和曼清是不一样的,一方面他是主人,另一方面,他还担负着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召单和曼清的内心都是十分明了的,只是谁也没有说出口。
  
   高中毕业后,曼清出远门去谋求生计,召单以函授形式上了省上的一家中医学院,凡一民通过补习考上了大学。在最初分别的时间里,他们三人通过书信保持着应有的联系。
   曼清在西部一个国有企业找到了一份薪酬并不高的工作,成了家,日子过得踏实而平静。工作之余,他经常给召单写信,召单也经常给他来信。
  一次,召单来信说,他呆在农村的家里学医,每年要去省城面试两次,家里比较困难。他的学习很用功,往往是天不亮就起床,家里的活计一律由年迈的父母承担。他在信中说他身边有两箱沉甸甸的书,在医学刊物上发表了不少文章,还得到了许多红皮证书,擦桌子时放在桌上的奖杯常常碍手……最后,曼清从邮局买了几十张面值八角的邮票,给他寄了回去。
   令曼清意想不到的是,后来他收到了召单写来的信,信中说:曼清你现在日子过好了,有了工作,你就贵人多忘事,连我的名字都记不清了,我如今没有社会地位,是一个十足的流浪汉,但我也不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施舍,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想收到你的信了。曼清读着这封莫名其妙的信,真不知道召单是怎么了。
   曼清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把召单的名字究竟写成了啥样,也许可能把“单”误写成了“旦”或者是什么,但曼清有把握的是他绝对不可能把“单”写成鸡蛋的“蛋”。他想,召单又不是康熙皇帝,既使名字写误了,也没防碍着什么大事,不是那封信也顺利地收到了吗?曼清根本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竟令召单那样生了大气。他想来想去也很生气,没想到他一心一意为了召单好,倒头来却落了这样的下场。于是,曼清给召单回了信,信中没好气地只写了一句话:
   “召单,你的名字实在太金贵了,我惹不起,我今后也不敢冒昧地叫你的名字了。”
   从此以后,曼清和召单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曼清还时常打听着召单的情况。
   大概是过了近九年时光吧,曼清去省城出差,碰巧遇上了多年不见的凡一民。凡一民很热情地把曼清请到自己的住所,喝了一晚上的酒,谈了一晚上的话。原来他大学毕业后,找熟人进到一家国营的塑料制品厂搞宣传,每月只有200多元的工资。两年后,塑料厂因资不抵债而倒闭,凡一民干脆离开厂子找了几个人以股份形式办起了广告装潢公司。当初生意还可以,不久有三个人提出散伙,独自发展,并退出了各自的股份,公司的资金几乎撤走了三分之二,整得凡一民干不下去了。但他不怕暂时出现的这些困难,一气之下自己买了电脑、打印机和扫描仪,空手起家,赤膊上阵。起初设计制作些小小的名片和菜单之类,慢慢地生意发展起来,他就在省城的火车站东路租了两室一厅的一套楼房,天天联系生意。在活多忙不过来的时候,索性把家里的小妹燕子也叫过来帮他做饭跑外线。
   凡一民说这些事的时候,表情一直不大好,但他对未来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曼清很快就问到了召单的情况。
  凡一民说:“召单通过函授学完了中医学院的所有课程,总算拿到了一张大专文凭。但家里的钱也花光了。他天天呆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干,爬在炕上一个劲地看书,要不就写一些小短文,往报上投一投。村里的人有了轻微的头疼、感冒之类的小病,往往只是上他家去问一问,稍微大的病总是跑到乡上的卫生院去看了。后来,召单在乡卫生院门西口租了一间小房子,开了个中医诊所,来的病人到是有,仍然是他开了处方笺,病人就拿到别处去取药了,到头来他就像为病人搞无偿服务似的,一分钱也挣不到。因为他无钱进药,诊所里就一张老式的桌子,一把破旧的木椅,更何况乡卫生院的张院长几次寻上门来带着官腔说他,让他搬得远一点,在乡卫生院的门口开什么狗屁门诊,我们都吃不上饭了。”
   曼清听到这儿,心里有些发酸,但一想起召单给他来的那封信,心里就无名地生气。凡一民大概看出了曼清的心思,一个劲地让曼清喝酒,曼清觉得好委屈,眼眶里竟然湿润润地。
  凡一民说:
   “后来,召单在乡上开的诊所实在干不下去了,又回到家里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可村里的人一碰见他,总是说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还没找上媳妇,中医学得多好也顶不上一个活生生光溜溜的老婆晚上睡在身边。家里年迈的双亲也是常常说他一天傻呆呆地,再过几年就四十岁了,还不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以后咋过呀!”
   曼清后来通过凡一民了解到,他有一次在省城的公交车上意外的碰到了召单,召单很讲究地穿着中山装,依然是那样的眯缝眼,依然是那样的薄嘴唇,依然是那样地不修边幅。不同于以往的是说话一字一句地,有时说出的话很古怪,天真得像几岁的孩童。下巴额的胡子长了粗了。他那次进城主要是在城里找活。在一家私人诊所干了不到两个月,嫌工资不如老板多,有时还要受老板“非人性的欺侮和许多不公正的待遇。”为此,召单说他“实在受不了老板对我的精神摧残和剥削,为找回属于我的时光又只得回到了老家。”
   当曼清问及那一封信的事时,凡一民乐了,他拍着曼清的右肩说:
  “老同学,这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可召单却不那么认为,他说他的名字是至高无上的,是他的人格,写错了他的名字,就是看不起他,就是欺负他!”
   曼清没想到事情上升到了这种严重的地步,他一直不那么承认把召单的名字写错了,既使真地写错了,究竟把“召单”写成了王母娘娘还是草上飞,他并不知道。
   凡一民最后还是告诉曼清说:
  “听召单讲,你确实把他的姓名写错了,信封上把‘召单’的‘召’写成了找人的‘找’,但里面信的称呼处却写的是‘召单’,从这一点上看,你是故意的,不是无意的。你是在找谁呀?”
   凡一民说着竟哈哈大笑不止,一个劲地劝曼清喝酒,并劝曼清不要太在意这件事,既使写错了名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显然,也不是你故意写错的,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
   曼清听凡一民这样一说,也不禁笑出声来,心想:“是呀,我在找谁呢,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曼清点燃了一支烟,刚抽了一口,吸进嘴里的烟还没有来得及全部吐出,他的头脑“轰”地响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那次他正给召单写信时,正好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的总经理叫他将南方公司发来的定单找到,并尽快拿到他的办公室。其实那张定单就在曼清右手的夹子里,用不着找。曼清急急慌慌地将写了半拉的信封写完,交给了收发室。
   凡一民听了,果然,你在找什么东西,定单作为企业来讲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在慌乱的时候最容易了错。其实,这又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再不要挂在心上增加负担了。人活着,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记在心上,保持轻松的心情是很重要的。
   曼清对凡一民说:“最终还是我的错,我得向召单赔礼道歉。但没有和他见面的机会,如果你再碰见他,先向他说明我的诚意,或者你帮助我和召单找一个当面清除误会的机会”。
  
   夜里三点多了,三人仍在喝酒。三人已经喝得朦朦胧胧了。曼清不停地看着召单,终于开了口:
   “我说召单,有一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好多年了,就是那一封信的事儿,是我的不对,我不是故意的,今天趁着凡一民的酒,我把错认了,你如果接受,让我喝多少杯酒都行……”
   “不要说了,那信我早就烧了,不烧也不值钱。”召单吐着浓重的酒气说,“如果你想喝酒,你就自己去买吧。咱今天喝的是凡一民的酒,这件事与凡一民无关!”
   曼清听着召单的话,内心热燥燥地,无名之火和满肚子的酒气同时喷出嘴和鼻孔,进入了房间的空气里,准备把召单死死地包裹起来,然后让他喘不过气来。
   曼清没有说什么,他很平静地看了凡一民一眼。凡一民一眼不眨地盯着召单,眼圈红红的,眼珠子好像即刻要爆出来一样。
  三个人沉静了一会儿,曼清在破沙发上动了动身子,端起茶几上的酒杯,笑着说:
   “咱们还是继续干杯吧,为咱们过去的友情,也为今后的发展和友情!”
   凡一民端起了酒杯,召单也端起了酒,三人都说着“干干干”,那酒就在瞬间进入了三人的肚子里。
  曼清看召单听了他的道歉性质的话没有多大反应,以为是他喝得有点多,刚才的怒气就消了许多,他想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再重复一遍,但话刚到嘴边探了个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硬是憋回去了。
   凡一民不停地看着曼清和召单的表情,右手的中指不停地弹着不知灭了多长时间的烟蒂。曼清知道,他肯定在想着怎样才能说服召单的词儿。
  突然,召单说:
   “我是快四十岁还没有讨上老婆,还没有找上工作到处流浪的人,但我的名字本身又有什么错?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姓有什么错?我实在想不明白了!”
   曼清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他只是狠劲地抽烟,抬头死死地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好长时间一言不发。
   凡一民给三人斟上酒,他看了曼清一眼,对召单说:
   “老召,你看你,喝多了?我……”
   召单出人意料地紧紧拉住曼清的手,很诚恳地对着凡一民说:
  “你是我的好兄弟,咱今天喝的是你的酒,你的酒真好,令我终生难忘的酒,我永远地记住你了。”
   说完,召单竟扑过去,紧紧抱住召单亲起嘴来。
  曼清猛地站起身来,却不料起身时膝盖狠狠碰响了茶几,那桌上的酒杯只惊慌地摇了几下脑袋,啤酒就流满了茶几,一只空酒瓶“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凡一民赶忙推开了召单,也很快站起来。
   曼清笑嘻嘻地说:
   “没事,你们坐,你们坐,我去一趟卫生间就来。”
   曼清走进卫生间解手时,听见召单给凡一民说:
   “我说好兄弟,今天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曼清不就在一个企业里当了个什么科长嘛,不就成了家有了个上学的孩子嘛,他手上的大专文凭是出钱卖来的,这年月,成人教育的文凭还有什么意义……”
   曼清等到召单停止说话时,才很平静地坐在原位上,凡一民又让三个人端起了酒杯。
  
   通过十多年的努力,召单拿到了全国统一的《行医证》等相关的本子。他觉得自己的条件是够硬的。他认为自己确实花了不少心血,一切全是自学取得的。说实话,这些硬功夫都是曼清和凡一民无法企及的。
   召单拿着这些全国认可的硬件,去了许多城市和地方,但每回都碰了壁或者是受了“诲辱”。去年,他又来到省城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一个夏雨霏霏的早上,召单穿着那件严肃庄重的中山服,提了个人造革的小提包,满有信心地来到省城一家最有名的三祥医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七绕八拐地找到了医院的领导。
   召单从包里取出一叠红红绿绿的硬本本,像捧泥菩萨一样捧在手上。那位领导只看了召单一眼,漫不经心地问:
   “来看病?”
   召单很虔诚地说:
   “领导,您好!我是省中医学院毕业的学生,通过了国家的有关考试,我有……”
   “有什么都不行,我们这儿的一般大夫正在精减,现在缺一位妇科专家!你行吗?”
   那位领导用左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右手不停地拧着盖,若无其事地说。
   “我已经毕业三年了,这三年都在省城的各个门诊部坐诊,积累了一定的临床经验,我……”
   “三年!经验?”那位领导瞟了一眼召单的中山装,猛然呷了一口茶水,语气很重地打断了召单的话。
   召单站在光滑的地板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手中最上面的那本毕业证“哗—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位领导慢腾腾地呷了一口茶水,看着桌上的一盆花,说:“我还有事儿,你到别的医院去看看吧!”说着,他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要急于出去的模样。
   召单气呼呼地走出了那位领导的办公室,出门后嘴里说着什么,接着,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痰。他看见,那痰由于碰到地面太快的缘故,有一部分又溅到了自己的鞋和裤角上。
   三天之后,召单终于第十五次坐在了一家私人门诊的椅子里。
  来这儿看病的人不算多,但天天总是有。
  这天上午,来看病的人出奇地少。召单坐在前堂的小皮椅里,静静地看着他的那本快翻烂的中医理论书,不断地巩固着已学的知识。他心理却不停地想:
   “一个月只给八百元的工钱,吃也不管,这样下来也挣不了多少钱……”
   召单乱七八糟地想着,这时,他的老板从后堂走过来,看了一眼清冷的前堂,然后来到召单面前:
   “小召,今天人咋这么少?”
   召单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无所谓地回答:
   “今天来诊病的人少,也属于正常,前天不是很多嘛,那也是正常的。”
   “不要一切都正常,接待病人要灵活,要看病人的脸色,要揣测病人的心理,这样的大夫,才是会看病挣钱的好大夫!”老板教训似地说完,转身向里堂走去。召单看着老板的背影,他觉得老板浑身上下只有那细细的腰肢显得好看,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些毛毛虫在蠕动。
   快中午了,召单一个坐在前堂,正想着中午吃牛肉面,还是吃刀削面时,一个女人从门里进来很快地坐到了他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召单定下神来,将桌上的处方笺拿起又放下,积极主动地做出了诊断病情的架势。他发现坐在面前的是一位打板很入时的女士,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女人的实际年龄也就三十岁左右。她脸上化妆的痕迹非常明显,好看的并不是她的化妆,而是她的整个脸形。特别是她的上衣显得特别薄,也特别紧,以致那两副大乳无所顾忌地快要马上弹出来了。
   她把一个小小的坤包放在桌边上,首先特别专注地看了几眼召单的中山装,最后才将目光移到了召单的脸上。
   召单很客气地问:
   “看病吗?那儿不舒服?”
   “我那儿都不舒服,只是说不出来怎么不舒服,你给我从头到脚检查检查。”那女人很爽快地回答。
   召单拿起她的手腕,切起脉来。
   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血压、体温等该测的都测完了,召单觉得她没有多大的病,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于是说:
   “你没有多大的病,或许是心情不好吧,这个我可诊断不出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就要想开点,该吃则吃,该喝则喝,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心情好了,身体也就自然舒服了。”
   “哟,你说得真好,可我现在是病人,你就得给我治,我看看你这个大夫配不配。”那女人突然较起真来,竟对着召单嘻嘻地笑。
  召单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病人,许多病人见了大夫都是病蔫蔫的,说话特别客气,生怕惹得大夫生气。今儿个倒好,遇见了一个怪物,怪得令人难以理解。
   那女人看着召单的表情,好像看出了召单身上的什么,尽而很认真地说:
   “唉,大夫,我们女人家的病,说是说不清的,诊断也不好诊断,反正一下说不清楚,你得仔细检查才行啊!”
   在那女人的请求下,召单领她走进特殊诊断室。特殊诊断室也叫封闭诊断室,也有的人叫包厢诊断室。如今在城市的许多私家医所,一般都有这样的诊断室。尽管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召单领那女人进入了特殊诊断室。特殊诊断室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边放了一张单人床,床边放了一个桌头柜,上面放着医疗用的常用器械,床边放着一个电镀小皮椅。
   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召单站在靠门的地方。
   召单一本正经地问:
   “倒底是哪儿不舒服,说说看。”
   “我说过我浑身不舒服,不信你看看!”
   那女人边说,边脱衣服,还没等召单反应过来,她已经脱得一丝不挂,随着就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床上。
   “你…你…这是……”
   召单很吃惊地看着床上的女人,还没有表明自己的观点,那女人就笑嘻嘻地开口了:
   “快给我细细地检查,你是大夫,总得知道我害的是什么病吗?”
   召单仍然半信半疑地往床边挪了挪身子,他还真没检查过这样的女人呢。就在他往床边走的当儿,那女人突然伸手拉住了召单的手。召单想挣脱,却不得已倒在她的身上。
   这时,那女人推开敢召单,大声地说:
   “你这个大夫咋回事?叫你检查我的病,咋往我的身上躺。你给我一千元,赔我的损失!要不,我要拨一一零。”
   召单站在当地,心里又委屈又冒火。他猛然转过身走出了特殊诊断室的门,不料那女人竟赤裸裸地跟在他后边,大声大气地说:
   “好,你这个赖子,你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看你给不给我钱?”
   召单只得又回到特殊诊断室,心想,今儿个真是碰见丧门星了。他伸手捏了捏口袋里仅有的二百元,心想,给他吧,自己连吃饭都有困难,不给 她,今天这事儿非闹大不可。想来想去,他掏出了二百元。
   那女人拿了钱,也不穿衣服,就叉开双腿坐在床沿上,给召单说:
   “你不给够钱,我今儿就不走了,我要找你们老板算帐!”
   天擦黑的时候,召单穿着那身被那女人摘了一枚纽扣的中山装,背着他那简单的行李,步履沉重地离开了私人诊所。
   诊所的老板站在门口送召单,她一字一句地说:
   “召大夫,不是我跟你过意不去,而是你太书呆子气,我也是为了生存和挣钱,要是像你这样下去,我这诊所就没法开了!”
   召单头也不回地盲目向前走着,他不知道以后要走向何处。但他觉得,今儿这件事实在太窝囊。那女人真是可恨至极,不仅拿走了自己口袋里的二百元现钱,而且,向老板要了一千元,说什么老板如果不如数给钱,她就要找有关部门,说这家门诊部是以看病为名戕害女人的黑店。老板为了不影响她的声誉,只好给了那女人一千元,但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一千元是召单的工钱。老板说得非常明白。
  
   凌晨五点的时候,凡一民他们三人停止了喝酒。召单红着脸说:
   “老同学曼清,我这几年经历的事你可能听都没听过,这世界大着呢!”
   凡一民看着曼清的表情,朝着召单说:
   “我说你们两人快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今儿个谈点实质性的东西,总不能了了草草的把事儿放在心上发霉吧!”
   “关于那封信的事,是我的错,既然召单不给我罚酒喝,那我就直接向你道歉认个错吧!”曼清很真诚地对召单说,当然也是对着凡一民说。
   “唉,明儿个,我又得去找工作,你看我把火车票都买好了,明天一定走。但我总觉得,这命运对我总是不公平的,凡一民你说呢?”召单一本正经地说。
   凡一民听了召单的话,看了曼清一眼,有点难为情地说:
   “今儿个,咱就喝到这儿,你们俩人睡在这屋,我睡外面的沙发,你们俩可要好好聊聊,见一次面真是太不容易了!”
   凡一民从召单的背包里取出了一副枕头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睡了。
  召单和曼清分别盖了一条毛毯睡下了。
   曼清毫无睡意,他隐约觉得,他和召单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
  召单躺在床上,从包里拿出他的那本中医书籍。他让曼清看看,并说:
   “你看,这么厚的书,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了。我每天一大早起来就看书,仍然保持着学生时代的习惯。”
   曼清躺在那儿,没有看召单,召单仍然唯唯喏喏地说:
   “说实话,咱们农村的那些赤脚医生,现在行医都不允许了,其实他们的水平太低,理论上往往是一知半解。”
   召单还说:“我现在手上有《行医证》,也有职称,文凭也有,是国家承认的。至于找对象的事,我觉得,我看病出了名,找个很年轻的女人当老婆是完全有可能的……”
   召单后来说了什么话,曼清不知道了。
   天大亮的时候,曼清醒来了,他惊奇地看见召单已不在身边,地上的行李包也不在了。
   曼清叫醒了凡一民。
   凡一民有些生气地说:
   “他肯定走了,听他说这回要去西安,这已经是第三次去了。”
   曼清突然发现,凡一民头下枕着召单的枕头,看来,召单把他所带的枕头忘了。
   后来,凡一民打电话告诉曼清:
   “上次召单走时忘了枕头,他到西安住店时,才发现枕头不在,就让我把他放在枕头夹层里的钱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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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一切皆有规则 Re:时光像紫色的流沙 回复时间: 2007.01.29 19:55

    很美,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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