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我的生命里，我始终没有忘记一个女性。想起她的那份感觉，不知道是苦还是甜，我该庆幸还是懊悔。
　　我承认那时是喜欢她的，我不能用爱这个词，因为我至今还没有对哪个女人说过“我爱你。”
　　她叫蚂蚁，是我的第一任女友，那时在我眼里，她是个可爱的女孩，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还是她本身就很可爱。
　　她并没有那种娇小玲珑小鸟依人的体态，矮矮的，胖乎乎的。要是用昆虫作比，大概象蚕宝宝之类，绝对和蚂蚁沾不上边。但是她最爱蚂蚁。小时候看蚂蚁搬家，一直到雨淋到自己头上。在烈日下帮找蚂蚁洞，然后蹲在一边看洞外的蚂蚁遇到洞穴塌方，怎样惊慌失措地援救洞里的蚂蚁，一直到自己中暑。有时就打苍蝇捉小虫，放在蚂蚁洞口看蚂蚁往洞里搬。大人喊她蚂蚁。她有时很愉快的答应，有时就眼泪汪汪地说，蚂蚁好可怜，那么小，在大自然面前那么无助。而且活着的每一天，就注定劳碌。她爱蚂蚁，也以蚂蚁自居，所以叫蚂蚁也是顺理成章。
　　她的脸上有很多的小坑，其实也并不影响她的容貌，试想天底下的女子，要是脱离化妆品，有几个的面庞是光洁如玉的？且玉也是有瑕疵的才真才贵。她就常感叹说，要是蚂蚁爬到她的脸上，要累死了，因为掉到坑里的感觉，不亚于人翻山越岭的辛劳。她的四肢汗毛很浓很密，开玩笑说反古也不新奇。她又会担心：蚂蚁要是爬到她的胳膊上，会在汗毛从中迷路的，应该按个红绿灯指示方向。我说这创意不错啊，赶紧行动啊？她又有新的担忧，可是没有电啊，红绿灯也是形同虚设。我说你就把我的照片带在身边，帅哥啊，每天看，自然就放电了。没准还引起森林火灾呢。引起火灾也好，蚂蚁就不会迷路了。她会说我臭美，但是望我的那眼神，是绝对的含情脉脉。她也会抱怨我，你一个男人怎么长着蚂蚁一样的细腰呢？人家说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这好男好女的优点全给我占了啊。我安慰她，杨贵妃没有蚂蚁一样的细腰，照样使六宫粉黛无颜色。赵飞燕那细腰蚂蚁都妒忌呢，最终还是花落人亡两不知。羊脂球到是胖乎乎，然而影响人家生意了吗？影响人家爱国了吗？当我开始有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之趋势，她就大叫“闭口”，满脸正义凛然，怕我玷污了她纯洁的耳朵。实际上我知道，她是很坦然面对自己的容貌的，否则不会这样开自己的玩笑。
　　也许吸引我的正是她的善良和真实吧。当我们关系近一步的时候，我也向她提起过婚姻。觉得找这样一个女子过日子，将来不用忍受女人又要贪嘴又要减肥的折腾，也不会享受到出门都等到花儿要落了，人家还在往脸上刮泥子上油漆戴假面具的悲惨事件。而且她对小小蚂蚁都有悲天悯人之心，何况对人呢？那种爱心细心耐心，想起我都感觉惬意。因为我属于炸在油锅里躺在蜜糖里都长不胖也更懒得动的男人。
　　她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对女人来说，也只有恋爱的时候是最幸福的，一结婚，男人的甜言蜜语都给旁的女人说去了，我也不会例外，那时她只有每天象蚂蚁一样，在家里忙碌还被我忽略。说着就有点辛酸眼圈发红，好像她被打入冷宫的一幕已经出现。
　　很快我就发现对她的行为忍无可忍了。她会在失踪两天后突然来访。我还没有把满腔的担忧和思念化作激情的拥抱，就被她理智地推开，说要检查我的个人卫生。单身男人的家庭卫生如果很合格的话，那我相信至少有一半男人都不会结婚了。我对她的不懂浪漫稍有点失望，但是还是压抑住，说，你真好，来帮我打扫卫生啊。但是她的行动很快就叫我瞠目结舌了。她把我床底下的臭袜子拿出来，没有放进水池，而是塞在我的西装口袋，叫我下午开会满身都是臭袜子味。把墙角的烟头一颗一颗拾拣起来，放在我唯一干净的饭碗里，把别处的碎屑铲在我的枕头上。更绝的是，把我胡乱塞在卫生间的印有青春印记的皱巴巴的短裤，直接晾在阳台上向世人展示。
　　她象蚂蚁一样在我的房间角落逡巡，却没有我预期的帮我收拾干净，只是用一种她认为可以治理我的毛病，对我来说却绝对忍无可忍的方式来帮我打扫房间。当我手忙脚乱地跟在她后面一边解释一边阻挡到无可忍受的地步。她说，我就是要你改掉这些毛病，以后我才不至于真的象蚂蚁一样辛苦。我说，你以为这样我就改掉了吗？狗改不了吃屎啊。我本来想说本性难移做事要讲究方式什么的，却这样冒了一句。她忽然就哭了，你是狗吗？你承认你是狗吗？你宁愿承认你是狗都不愿意改掉这些坏习惯吗？她那种命比黄连苦的凄惨绝望不由得我不心慌，连忙得使出浑身解数去安慰她。原本小别重逢的所有浪漫设想就荡然无存。
　　有时我们也有冲动，而那一次冲动受到的惩罚是谁都无法预知的。那天晚上她都半推半就的不打算回去了，我在她耳边把最肉麻的词汇都排列了一遍，双手已经在她丰美的身躯上颤抖，说话都时断时续，下体有着摆脱束缚的强烈愿望时，她忽然就一把推开我，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用颤音说道，你怎么那么流氓，不是说了等到新婚之夜吗？然后就夺门而出，留我一个人傻愣愣地站着，满腔的激情消融，身体从烤炉掉进冰箱。当时留下的后遗症，一直到婚后两年，才叫我展现男子汉的雄风。初结婚，妻子一直给我讲一个笑话：夫妻俩死后上天堂，上帝问男人，再给你五分钟你要做什么。男人说做爱。妻子笑，说那还有四分半钟你干什么？我就是笑话里不折不扣的男人。两年里，在激情澎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一巴掌，就会提前冲刺，到达终点。幸亏妻子也不是很在意，说速战速决也好，折腾那么久什么意思啊累得不行，真搞不懂这男人怎么对此事乐此不疲呢。对以后我的雄风四起反而不那么习惯，心底认为是自己年龄越大魅力越足，才导致我激情不断，又添了许多自信。而我确实感受到了蚂蚁给我的影响不仅这些，至少以后我的臭袜子是不会乱扔的，烟头是不会乱丢的，那种带有印记的短裤会在最短时间毁尸灭迹。
　　后来蚂蚁给我解释婚前性行为的种种弊端，给我道歉，声泪俱下，表示一切行为都是爱我的表现。但是我哪怕再有大海一般的胸襟，也无法忍受了，最终提出分手。她哭得泣不成声，说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早就不喜欢她，认为她不漂亮就早说干吗还说自己可爱。我实在不想解释，虽然有点心痛有点不舍得，但是还是咬咬牙放弃了这一段恋情。
　　
　　后来我又有了女朋友，然后结婚。结婚后也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感觉，大概婚姻都是如此。我的甜言蜜语或者胡言乱语确实也都节省下来，留给旁的女人听了，对妻子是多一句话都懒得。当然我是不会背叛的，至少目前不会。我也变得健壮了许多，那蚂蚁一般的细腰早已消失。蚂蚁也结婚了，只是在婚后八个月就生了一个女孩。她确实一直忙碌操劳，丈夫不见得很喜欢她，常在外喝酒，说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却总有不可理喻的行为。她自己却和蚂蚁越发的差之千里，因为显得愈发矮胖，不修边幅。除了和女儿说话悄声细语，和谁都是粗声大气，尤其是外边的男人，是几乎不答理的。常挂口上的一句话是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又脏又臭又贪。在我记得她的巴掌的时候，也会揣想她是如何没敲钟就开了饭。后来想自己对她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可以说跟本就没有弄明白过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和她交往的那段光阴，对她后来的生活，是否产生了影响，我也不明确，只是有一点，我始终固执地认为是和我有关的，那就是她对男人的厌恶，对丈夫的种种不满意。
　　至于为什么写这样的往事，出于什么目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并不承认还喜欢蚂蚁，虽然我的脑海里还会出现她的影子。至于她想起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没有交流也无法得知。有时也会偶遇，但绝不会出现任何初恋情人久别的悲喜交加的场面，她是目不斜视的，我是左顾右盼的。我只是知道，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能明白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哪怕你做出自认为最充分的思考，都无法做到恰到好处。
　　终有一次，面对面而过，她对我绽开了笑容，甚至伸出了右手。我左顾，无人。右盼，依然无人。于是我确认那个笑容是给我的，那个温暖的手是准备和我相握的。我也准备大度地相逢一笑泯恩愁，迎着她的笑脸，伸出我男人宽厚的大手，她的身体却慢慢后移，没有停止。我的身后传来了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