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离我们越来越远
　　
　　文/绿肥红瘦
　　
　　
　　
　　引言
　　　
　　——宝贝，我们那么爱你。
　　　
　　宝贝你出来吧，我很久没见你了。
　　啊？我用脖子和下巴夹住电话，一只手撑起疲惫慵懒的身子，一只手伸出去探询台灯的方向，脑子里昏沉了片刻，立刻回忆起电话里这个即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来。整个蓝色温软的大床陷落了，开开灯，床的中央我的身子，显得如此落寞不堪。
　　
　　我不愿意在某个午夜感受到自己如此尴尬的境地和无奈，于是我有些恼火。
　　盈盈，我说，已经十一点了，明天还要上班。
　　你不来我会自杀。盈盈的口气很淡漠，象是夜里独自开放的夜来香。
　　睡意已去，我大失所望。你在哪里？我就来。
　　　
　　靠。我一边穿上那件黑色蕾丝紧身上衣和酒红色长的直到脚踝的蓬蓬裙，一边独自漫骂着，去死吧。
　　这套衣服是我三年前买的。那时侯刚刚大学毕业离开学校。我还记得买它的时候盈盈和ANN都在旁边，并且三个人如此之少的达成一致，一起叫叫喳喳地说我穿着实在漂亮象个公主。可是三年之间，能够穿它的机会寥寥数日。
　　
　　那时侯也许你们想象不到我是什么样子。抽烟、喝酒、疯狂的跳舞、无休止的夜生活。我的头发烫的一团糟，口红涂成厚厚的夸张的黑。当然，不用说，在我们三个人里，我是她们膜拜的老大。盈盈开始跟着我的路子泛滥不止，而ANN，虽然她非常个性的维持了她清醇善良的本来面目未和我们同流合污，可是她还是那么喜欢用充满疼爱和崇拜的眼光看着我，她说，小槿说出的话总是掷地有声。
　　
　　也许，那是因为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我看了很多书的缘故。
　　　
　　公路上行人稀少。有些冷。锦衣夜行。树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掉，裙角悉悉簌簌的扫着，发出很寂寞的声响。我站在路旁等公车，广告牌有些厌倦，灯光黯淡照着我脂粉不施清瘦的脸。车来了，是空调车。我招手，司机面无表情的看看我，不说话。我靠窗坐下，车上没有人。
　　
　　　
　　伊颜离开后，我试图尝试靠自己过活。我努力的学习，考了律师执照，现在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律师。每天早晨穿着整齐考究的套装，化得体的淡妆，座公车上班下班。不抽烟，不喝酒，不乱交男友，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每天早上等在拥挤的写字楼的电梯口的时候，习惯看很多人象我一样淡漠的表情。思考到底是什么让人们如此默然希望无一幸免的过早夭折全部腐烂在鲜为人知的城市角落。城市很美丽。如同爱过的人的感觉。如同女人身上的漂亮衣服。只不过全部都是不够真实的填充物，遥远的，已经面目全非到无人可以认同。
　　
　　盈盈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并不漂亮的脸蛋，追随她的队伍却浩浩荡荡，可是就算那张算不上漂亮的脸后来也全被涂抹成放荡和不羁。我很久没见到她了，自从那次她喝醉酒抱住伊颜狂吻，伊颜同时热情回应的时候。那是毕业时隔一年之后的事情。后来我再也没关心过盈盈的任何事，是否还在这个城市，是否还在认真的生活，或者，是死，还是仍然活着。当然，这种说法也包括伊颜。
　　
　　伊颜，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个男朋友，曾经有过非常恩爱的生活。就算现在回想也一样让我刻骨铭心。当时酒桌之上目睹这场荒唐和尴尬的，当然还有ANN，和ANN现在的老公。
　　
　　ANN将一整杯子的酒泼到盈盈的脸上。当时我笑了并且笑的很大声，那种爽朗令人心悸的笑声在之后很多寂寞的夜晚依然回荡在我的耳边。ANN从来都是这么率性十足。
　　ANN，是啊。ANN，我可爱的小ANN现在在做着什么。或者正在他丈夫怀里幸福的安睡着吧。
　　　
　　是个偏僻的酒吧，安静的要死。那是我曾经一度非常热爱后来又厌恶到死的地方。盈盈正在角落里对着墙壁上的镜子描画紫黑的口红。长长的头发烫成大卷的波浪，细长的手指间夹着同样细长白色的烟。我打了个战栗，竖了竖衣领，捋了捋长到腰际的直发，开始向她走过去。
　　
　　而这走过去的几十步里，我瞬间想到了伊颜。
　　　
　　我们三个人，ANN是毕业后最先交到男朋友的。ANN乖巧、聪慧、总是善解人意。能嫁得如意郎君自在情理当中。盈盈的男友万千却从不固定。后来三个人的聚会餐桌上便多了ANN现在的老公。再后来，又多了一个男人，曾经是我的，后来变成盈盈的，伊颜。靠，为什么你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我的男人你也要？！我曾经轻而易举的扬起一只手，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干净利落地落在盈盈不美丽却让人胆战心惊的脸上。后来，我掐灭手里的烟，用安静无比的声音说，拿去吧，送给你。
　　
　　　
　　酒吧里低旋着邓丽君甜腻腻的声音：甜蜜蜜，你笑的好甜蜜，你的笑容如此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气氛有些怪异又有些可笑。说不出里面蕴藏了到底什么样的玄机。
　　恩。我咳了一声，有些力不从心的小声。顺势拉开椅子坐下。盈盈扭过头来看看我，眼里没有丝毫的诧异。她大大的眼睛上涂着厚厚的紫色眼影，上上下下的看过，嗓子里发出一种甚至轻蔑的声音。宝贝儿，好久没见了。
　　
　　我不去理睬她那种复杂的表情，很多年，我已学会对任何事情习以为常。怎么，这些年过的好么。
　　她递过一盒烟，我伸手要接，可是我看到他染成绿色的长长的指甲。
　　谢了，我早就不抽了。
　　哦？她的声音轻佻，我故意躲过。上学那阵子还是你教我抽的呢。看来你真的从良了。
　　靠，我白了她一眼，说的什么话，我本来就是良家女子。ANN也是，只有你不是。
　　我也是过啊，不然，我们三个怎么可能那么好。
　　你不是，我说，你一开始就不是因为你骨子里就不是。可是我发现我的恶语相伤里面开始有了疼惜的表情。
　　　
　　盈盈要了酒，三个杯子。我说，还在等谁？
　　你说还有谁？ANN呗。三个好朋友，一个都不能少哦。
　　ANN？你约她做什么？
　　她并不直接回答我，我告诉她最好不要让她老公送她过来！说完，盈盈哈哈大笑。
　　曾经，的确，盈盈也是我的翻版。可是后来，不再是了。我厌恶面前这个翻版。
　　　
　　ANN来了。及肩的黑发，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圆圆的唇。白的短外套。看到她，我笑了，ANN的笑从来都是阳春白雪般的，鼓舞我寻找幸福的生活。
　　ANN很快乐。她见到我们的时候高兴的象个孩子，眼睛笑成弯弯的。她似乎忘了曾经因为打抱不平泼向盈盈脸上的酒，ANN从来都是个不记仇的好孩子。
　　其实我也很久很久不见ANN了，虽然我很想念她，我唯一珍惜爱着的朋友。可是我却不能够见到她。我怕见到她，怕她全身上下甚至眉心嘴角都洋溢着的幸福和甜美将我打击的落荒而逃。
　　
　　盈盈还是淡漠的表情。淡漠的让我难过。幸好，有ANN在，天使一样的女孩让我快乐。
　　盈盈沉默良久，又开始说话。绿槿现在生活的不错啊，大律师了，怎么还不快些象ANN一样找个男人嫁了。
　　我不相信男人。
　　呵呵，猜也猜到你这么回答了。盈盈的口气带着刺，刺的我的心生疼。
　　对了，盈盈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我们可是没有你一点消息。你都在做什么，都在哪里呢。ANN极力摆脱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你看我的样子还能做什么，盈盈白了ANN一眼。
　　我有些气愤，还有些不安。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说你还有什么事么不然的话我们要走了。
　　ANN惊讶的看看我，又看看盈盈，小声说小槿，别这样嘛。
　　盈盈自顾一杯一杯的喝酒。却突然说，你们，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都沉默了。我说，可是我们走了不同的路，因此已经不能相知相惜。
　　你够狠，盈盈说，如此轻描淡写。
　　我的心里痛了一下，只一下。
　　　
　　我去了别的城市，和伊颜。听到盈盈口里轻轻吐出伊颜二字，ANN紧张的看了看我。
　　我笑了笑，拍拍ANN的脑袋，对盈盈说，说下去吧。
　　我必须告诉你小槿，伊颜很爱我，出乎我的意料。
　　我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准备开始聆听他们的爱情故事。
　　而ANN的眼里已经开始有愤怒了。
　　可是我一点都不珍惜他。盈盈继续说，就因为他曾经是你的男人。我把他抢过来只不过是证明我比你强。呵呵，你不知道吧，我从来就是嫉妒的你要死。
　　可是我有什么可让你嫉妒？
　　因为你的态度，永远都是象现在这样不温不火。就算我抢走了你的伊颜。
　　说吧。我再次鼓励她。
　　在和伊颜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曾经和7个男人上过床。
　　我早料到了盈盈的这种不知节制的生活，所以我还是无动于衷。ANN又一次站起来，把手里的酒泼向盈盈妖媚的脸。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ANN的脸因生气而涨的通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怎么有脸还来见我和绿槿？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站起来抱住ANN，说ANN，不要这样。
　　盈盈在这时候突然爆发出阵阵笑声。我心悸。昏黄的灯光下，那张脸，变成紫色和黑色的泥，象是菜市场被人绕行的浸满花花绿绿垃圾的水洼。伴着一脸酒水流下的，我还看到了两行清晰的纹路。
　　
　　伊颜为了我曾经在马路上抢劫，因为我要买名牌的衣服，昂贵的化妆品可是我们没有钱。他甚至为了我做过那种最下贱的职业。盈盈的脸上带着胜利的不屑，甚至不屑伸手去擦一脸的颓败。
　　
　　我重新坐下来，发现自己端起酒杯的手开始发抖。
　　可是我都没有珍惜。因为……我不爱他。
　　你只要说结果，我说，我只要知道结果。
　　　
　　后来……后来，伊颜死了。自杀……
　　ANN倒退了几步，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愕。然后就有泪流出来，她大喊，盈盈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你杀了伊颜，是你杀了他！ANN试图扑过去，你怎么对的起绿槿……我抱住ANN，我说ANN，好孩子，不要这样……我抽出一只手拨打了ANN老公的电话，我不想让ANN，这个我们三个中间最幸福最单纯的女人受到任何刺激和伤害。ANN哭了，哭的很伤心，我知道她的难过不只是为了伊颜，她同我一样，为盈盈心痛。
　　
　　盈盈飘飘摇摇的站起来，目光有些呆滞。她突然跪下来，我和ANN看着她跪下去跪下去，却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ANN，我今天把你也约来，就是要亲自告诉你。我不希望，你日后从任何人那里听到关于我杀死伊颜的事情。我希望，ANN，绿槿，你们永远不要原谅我。
　　盈盈，盈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ANN争脱我抱着她的手，跑过去，抱住盈盈失声痛哭。盈盈只是那样跪着，象是一截艳丽的木头。她们哭泣的脑袋挤在一起，头发乱七八糟的粘在一起，颤动着，抖动着。我只听到ANN断断续续的声音她说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说，盈盈我们都那么爱你……
　　
　　“甜蜜蜜，你笑的好甜蜜，你的——”邓丽君很知趣的不唱了，声音嘎然而止。旁边有人在看，包括老板、服务生和调酒师。都张着好奇而又满足的大大的眼睛。那是一家就要倒闭的酒吧，应该很久没有人看过这样的热闹了吧。一定有种满足的快感在他们心里面膨胀着吧。
　　
　　就在看着ANN和盈盈抱头痛苦的时候，我杵在那里，仿佛看到自己终于变成了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蚂蚁，夹杂在人潮之中被生活呼来唤去。渺小而又卑微。我茫然地摊开手心，眼睛刺进每一条清晰的纹路，我抓住的却只有自己无法掌控的宿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似乎世界离我们那么遥远。我始终认为自己选择的是另外一条路，被风卷进沙子。我多么想要感知疼痛啊，如同选择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爱人一样，想要的不过是一种畅快淋漓的疼痛感。
　　
　　可是我只是一滴水，连我自己都无法操控。
　　ANN的老公把ANN带走了，走的时候ANN脸上的泪还没有擦干。我把盈盈扶起来，说，干吗把这搞成这样，让ANN这么难过。这毕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ANN是我们中间最幸福的人。而你，是最不幸福的。盈盈此时又象模象样的端坐在椅子上，补了妆，仿佛刚刚哭天抢地的不是她。恨恨地说。
　　她的话一句一句揭开我最丑陋的伤疤，我痛到浑身激灵。可是我只能不说话，一说话，全盘皆输。
　　你心里一定恨我吧，虽然你不说话，依然那么道貌岸然象个TMD骄傲的公主。
　　不恨。我说，轻轻的。那是伊颜自己选择的方式，与我何干。我喝干了一杯酒，说，我要走了。
　　盈盈不说话，扬着头做出一种放荡的姿势抽烟。我看看她，看她的时候，眼里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我转身，一切与我何干。
　　　
　　在这走出去的几十步里，我的瞬间不再有伊颜。那一片一片渲染开的，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盈盈突然说，宝贝你穿这套裙子好漂亮。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去。
　　我站在公路边等车。还是那辆车，空调车。我冲司机招招手。司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看我，不说话。我靠窗坐下。车上没有人。
　　车子向前开，快乐离我们越来越远。我终于开始号啕大哭。
　　
　　
　　
　　
　　
　　『原创』(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