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做梦，梦见妹妹了。早上起来，呆坐良久，许多思绪纷至沓来，一些逝去的时光水一般的从身边淌过。此刻，清晨，妹妹那边却是黄昏，我们隔着时差，隔着——万水千山。
　　
　　曾几何时，妹妹和我是多么小啊，上学路上，俩人分食一颗糖，我咬下一半，把另一半放入妹妹嘴中，正好被邻居看见了，邻居笑着说，姐妹俩怎么这么好呢？如今想起，一切都历历在目，而中间却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那时候，两个人一起过马路，妹妹总是牵着我的手，小姐姐般的走在前面。即便现在这么大，我已经做了一个小女孩的母亲，妹妹从国外回来，仍是要牵了我的手过马路。细细想想，这辈子，紧紧牵着我的手过马路的，似乎只有妹妹。妹妹比我小，可人前人后都比我有主见，而我也习惯了什么都听她的，小到衣服鞋帽，大到婚姻大事。二十多岁那会，到了成婚论嫁的年龄，我仍是一天天蹉跎着岁月，那么多人都如过眼云烟，直到丈夫出现，我也习惯性的问妹妹，她的一句，感觉此人能够养家糊口，便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这么多年的婚姻生活一路走来，才知道，妹妹当初的那句话有多对。
　　
　　对于我，妹妹其实很少说什么，她只会默默去做。初上班时，妹妹工资不高却给我买化妆品买很贵的衣服。女儿还在腹中那会，厌恶一切食物，只要妹妹回来，就换着花样做给我吃，预产期到了，住进医院，一个电话就把妹妹打了回来，似乎她才是我的主心骨，痛疼难忍时，也是妹妹果断作出决定：剖腹产。女儿生下来第一个星期都是妹妹照看，抱她喂她，大小便了给她洗，动作利索得让同产房的女人们羡慕不已，其实这份娴熟是妹妹提前在医院里跟护士学来的。奶瓶、婴儿奶粉、小毯子、毛巾被，妹妹都想到了，都挑最好的买，就连孩子的名字也是妹妹取的，然后她回去上班了，丈夫和我才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妹妹做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她从来不会用一句话去强调什么，可是它们却点点滴滴渗透到我生活中来，没法忘记。
　　
　　妹妹的聪慧和美丽，坚强和傲气，干脆和果断以及思维的条理脉络的清晰，都是一般女子所不及的。我有时想，是否老天在一方面眷顾她，必定会在另一方面薄待她？不然，为何，妹妹要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上大学时，有一次打开水，桶突然坏了，满满一桶开水全部泼在妹妹的腿上，撕下单薄的白色长裤时，一层皮也跟着撕了下来……我去看她时，妹妹正一个人跛着脚去换药，从此身材那么好看的妹妹很少穿裙子了。那一年的大年初一，娘娘和我都在部队，哥嫂走亲戚了，妹妹一个人骑车去小姨家，冬天的黄昏天就黑了，那个井一样深的下水道，不知哪个不负责的工人敞开盖子没有盖上，眼神不好的妹妹一头就栽了进去，当一个好心的三轮车师傅把浑身是血的妹妹送回来时，妹妹已经昏迷过去。那一次她摔掉了三颗门牙，整个上嘴唇撕裂。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我无法想象。过后学医的妹妹才说，嘴唇是神经分布最密集的地方，也是痛神经最敏感的地方。嫂子说，缝针那会，妹妹全身颤抖，却一声没哼。
　　
　　对于一个女人，最大的灾难莫过于婚姻的破灭。随之而来的脱发、闭经、抑郁症、车祸，如同一场场噩梦紧紧追赶着她，一个女人经历了怎样的心灵重创，才会在身体上留下那样深的伤痕？谁能说清？可我坚强的妹妹，最终仍是从一片废墟中走了出来，没有人能想见这其中的艰难。父亲在世时，总是说，乡的老疼的小，妹妹一直是他的骄傲也一直是他最爱的小女儿，如果他知道他最小的女儿过得如此不易，他会怎样的痛心？
　　
　　记得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姥爷说：日后小小日子过得顺些，珊珊波折，那时年纪小，哪里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时隔这么多年，姥爷的话应验了，他老人家却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我多想问他：人如果被命运扔到某个地方，就真的再也不被理会了么？那么多的波折之后是不是就会好起来？最近老在想，女人的生命里应该有丈夫孩子再加上自己才是完整的，可妹妹只有一个自己，这和风雨飘摇中的一只小船有什么区别？老了又该怎么办呢？
　　
　　或许真的是“人经历越多，越有种难以自拔的宿命感，所有的追问，都归于虚无，反倒不再抱怨了。”妹妹说，我也不愿意经历这些，但命中注定如此，除了承受，又能怎样？妹妹的声音中有一种阳光透过阴霾洒落在花草上的味道，妹妹说，姐，不是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有些经历还是永远都不要的好，人在好多时候都是被逼无奈，不是谁有多能干承受力有多强。不过，姐，你要相信我，即便上帝分给我一块“盐碱地”，我也要在这块地上种下希望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