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惊魂（续）
　　
　　
　　这时候，我看到刘尚德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错不在市长的女儿。她欣赏我，甚至崇拜我，迷恋我，都是出于她的真诚。她没有使用任何手段，没有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即使在我们同居，以至她怀孕之后，她都没有要我离了婚娶她。她只是率性而为，她说情愿为我生一个孩子，然后自己抚养。那时，我给自己描绘了一幅图画，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有市长这样的靠山，今后的仕途一定会顺利得多。
　　
　　可是，万万没想到，在那最后一次约会的时候，颜伊娜竟然为了救我而倒在了车轮底下。当时，我一把抱起血泊中的颜伊娜，失声痛哭：“不！不！老天啊！伊娜——伊娜——你醒醒！你醒醒啊！不要离开我，咱们一起回家，我不离婚了，我不要你离开我啊！”可是，颜伊娜再也没有醒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成了市长的女婿。市长是一个很传统、很正派的老头，他要我从基层做起。两年后，有人提议把我抽调回来担任正局级开发区主任，市长却坚持只让我担任副职。
　　
　　换届的时候，市长离休了。由于他曾经的古板、固执，他落了个“人一走，茶就凉”的结局。他却丝毫不在意，说正好落个轻闲自在。可是，我也只能停留在副局级始终没有升迁。
　　
　　那时官场的风气，正如民间流传的这样一个“四项基本原则”：“自己家的钱基本不花，自己家的饭基本不吃，自己家的床基本不睡，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用”。
　　
　　最初，我还十分注意自律。后来，也许是因为自己终究不能脱俗，也许是为了仕途而趋炎附势，我开始麻木了。尽管我始终恪守道德底线，并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却也渐渐习惯了虚假掩饰，逢场作戏。我变得冷漠起来，变成一个没有真情的官场木偶，以至于原先一直愧对颜伊娜亡灵的那种负罪感也已荡然无存。如果不是那纠缠我一个月的恶梦惊醒我，或许至今我都不会，或者说是不愿意想起颜伊娜这三个字来。
　　
　　“唉！没想到已经过去10年了，颜伊娜的灵魂还不能得到安息。她究竟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刘尚德讲到这里迷惑不解地感叹道。
　　
　　“你知道颜伊娜和你最后一次约会想跟你谈些什么吗？”我想了想，这样问道。
　　
　　“她说是同意离婚了，至于要说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要告诉你实情。”
　　
　　“实情？什么实情？”刘尚德狐疑地问道。
　　
　　“你们的女儿。”
　　
　　“女儿？我们的？”
　　
　　“是的！你们蜜月里的宝贝女儿，你三番五次要她拿掉，差一点被你扼杀的天使。”
　　
　　“啊！天哪！我知道我罪恶不浅。女儿？我的女儿？”刘尚德激动起来，“告诉我，她在哪儿？我的女儿，她叫什么？现在在哪儿？我要见她，我要好好儿补偿她！”
　　
　　“她叫颜冰儿，今年12岁。”
　　
　　“颜冰儿，12岁。对！是12岁。”刘尚德急切地说，“我要见到我的冰儿，明天就见，好吗？”
　　
　　“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
　　
　　“我是她父亲呀！”
　　
　　“颜伊娜说，至少，你的灵魂应该是干净的。你是吗？”
　　
　　“哦，灵魂？干净？”刘尚德喃喃地说了这两个词，愧疚地垂下头。
　　
　　“我想问你，你守住底线了吗？”
　　
　　“底线？”刘尚德像是在问自己。
　　
　　“是啊！底线，守是不容易守得住的。从你昨夜的梦来看，显然你的底线已经崩溃了。”
　　
　　“崩溃？不！不是这样！”
　　
　　“那就是说，虽然超越了底线，但还没有到崩溃的地步，你在犹豫。是这样吗？”
　　
　　“犹豫？是的，我是在犹豫。”
　　
　　“如同梦中被‘万劫不复’和‘净灵使者’拉扯着痛苦不堪。是这样吗？”
　　
　　“对！对！是这样的。”
　　
　　“其实，消除这种痛苦是很容易的。”
　　
　　“很容易？我该怎样做呢？”
　　
　　“你只要用自己的意念就可以消除这种痛苦。你的意念想走那条道，你就会很轻松地走去。这样，另一条道的精灵就失去了力气，你就不会有被拉扯的痛苦了。就是说，一念而定。”
　　
　　“一念而定？”
　　
　　“是的，一念而定。不过，你身为博士，也应该知道另一句话：‘一念之差，天壤之别’。”这时，我竟有些反常地激动起来，“比如说，你跟定了‘万劫不复’，也许会洋洋自得地去尽情享乐。不是说不要跟钱过不去吗？不是说有福不享皆傻瓜吗？不是说只要能享尽天下荣华富贵，哪管它将来下不下地狱吗？但是，你在梦中已经看到，那是一条不归路。而且将来，你的灵魂将被抛到恶沟煮沸的沥青里备受煎熬，永世不得安宁。如果那样，你又何必要见冰儿呢？冰儿又能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呢？相反，假如你选择‘净灵使者’，或许会在洗刷灵魂的时候痛苦万分，或许你要失去许多曾经梦寐以求而且已经得到的东西。但是最终，你会得到解脱，你会对得起你的父母，对得起颜伊娜。那时，你才有资格作为父亲见到你心爱的女儿颜冰儿；你才能够心安理得地去享受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善恶就在一念之中，你究竟作何选择呢？”
　　
　　“啊！啊！我明白了。谢谢你，梧桐老师！我决定了。”也许是我的情绪使他受到了感染，也许是他自己真正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刘尚德异常郑重地说，“明天一早，我就到纪委自首，并将赃款如数缴公。为了不反悔，现在我就告诉你全部事实。这样，假如我反悔，你可以依据今天我所说的去告发我。”
　　
　　于是，刘尚德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他受贿的事实——
　　
　　……是的，在强大的诱惑面前，我没有守住底线。前不久，有人悄悄给我送来一个信用卡，里面是50万元人民币。开始，我推辞不收，对方却硬塞进我的口袋说：“你怕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干吗要跟钱过不去呢？”当然，钱也不是白给我的，条件是在讨论工程招标的时候，举手对他们公司表示赞同。举一下手，就可以得到50万，我何乐而不为呢？50万啊！而且，他不说我也知道，并不是只给我一个人。因为，我并不是决策的关键人物。如果我坚持不收，就意味着我将和他们站在对立的一面。这是很危险的。这些话并不是要为我开脱什么，时至今日，我不想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这些话，的确是当时我真实的心理活动。我似乎没有考虑的时间，就这样收下了。当然，我也举了手。开始，我十分紧张不安。后来，我注意到各方面都很平静，关系也似乎比过去更加融洽了。这样，我渐渐地产生一种侥幸心理，自己安慰自己说，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我何必庸人自扰呢？……
　　
　　“如果不是颜伊娜，如果没有这些梦，也许我会沉迷在其中。多亏了颜伊娜惊醒我啊！”刘尚德最后说道。
　　
　　“是的，如果说10年前最后一次约会时颜伊娜拯救了你的身体，那么这次，她是在拯救你的灵魂。”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梧桐老师。”
　　
　　“你说吧！”
　　
　　“我会去坐牢的。我将在那里洗刷自己的灵魂。现在，我已经浑身轻松了。我愿意将来出狱之后以一个干净的灵魂去见我的冰儿。”刘尚德诚挚地说，“我要拜托你的是，尽你所能多关心冰儿，有可能的时候给我一些女儿的消息。最好，能给我一张冰儿的照片。冰儿是我的天使，她将是我在服刑中洗刷灵魂的动力。”
　　
　　“你知道颜伊娜把你的心放进冰箱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知道颜伊娜的姨妈住在哪儿吗？”
　　
　　“知道的，在冰糖葫芦巷。”刘尚德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冰儿在伊娜的姨妈家里。”
　　
　　“所以，你放心吧！关心冰儿的决不止我一个人。”
　　
　　“放心！放心！有你们这样的好人，我真的放心。”
　　
　　刘尚德带着轻松的微笑回去了。
　　
　　我相信，他会以一个崭新的面目重新回到人间来的。
　　
　　（写于2005年12月16日20:4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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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攒人生六十年，黄金时代写华章。
蜡炬纵有泪干时，不肯空耗三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