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莴苣站在人群中，在黑黑的墨镜后，睁大双眼，看西天的太阳，白得刺眼，亮得逼人，被啃噬了一般，慢慢成了一弯新月的模样，从丰盈逐渐消瘦。
　　“嗨，原来是日食啊，我开始以为是月亮呢，还想今天的月亮怎么那么奇怪的。”“月亮冷冷清清的，怎会发出如此刺眼的光芒呢？”
　　
　　是的，月亮永远都是高远的，沉静的，优雅的，清凉的，孤独的，失意的，温柔的，悄然的。怎会有如日一般，亲近的，奔放的，泼辣的，热烈的，喧闹的，豪迈的，无所顾忌的呢？日一出现，世界“刷拉拉”像拉开帷幕的舞台，所有等待就绪的演员粉墨登场，嬉笑怒骂，爱恨情仇一出出上映。而月，带来的只有宁静，祥和，怯怯地洒着光辉，静静的，时时被云影遮住，树梢挡住，不喜，不怒，不悲，悄无声息地游走。
　　而自己，到底是月还是日呢？莴苣感到眼睛酸涩，低下头，摘掉墨镜，揉出了几滴泪。
　　
　　二
　　“莴苣，莴苣，
　　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
　　莴苣有一头又长又漂亮的头发，细得像纺好了的金丝。每逢她听到巫婆的声音，就解开辫子，缠在上面窗户勾上，把头发放下两丈来，给巫婆攀着上去。
　　几年之后，有一天，一个王子骑马穿过树林，从塔旁走过。他听到一种歌声非常悦耳，就停下来静听。那是莴苣因为太寂寞，想消磨时光，唱出了甜蜜的歌声。王子想上去看她，于是找塔的门，但是寻找不着，他只得骑马回去。但是，歌声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他每天都走到树林里去听。有一次，他站在一棵树后面，看见一个巫婆走来，听到她朝上面叫喊：
　　“莴苣，莴苣，
　　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
　　莴苣丢下辫发，巫婆爬到她那里去了。王子说：“如果这就是人上去用的梯子，我也要试试我的运气。”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他到塔前叫道：
　　“莴苣，莴苣，
　　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
　　不久，头发落下来，王子上去了。
　　莴苣开头看见一个男人到她那里来，大吃一惊，因为她从来还没看见过男人。但是王子非常和气地同她谈话，说她唱的歌声非常感动他的心，他不亲自来看她，就不得安宁。莴苣不害怕了。他问她是不是肯嫁给他的时候，她看到他年轻漂亮，想道：“他一定比老干妈爱我些。”她说了声好，就把手放到他的手里。她说：“我愿意跟你走。”
　　
　　莴苣从小就爱看《格林童话》，尤其喜爱读《莴苣》这一篇美丽的故事。因此她就吵着妈妈给自己换名叫莴苣。那时她就幻想着自己有童话中莴苣一般乌黑发亮的长发，有一个心爱的王子爱恋着自己，共同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后来她查了资料，知道莴苣只是常见的蔬菜，它的变种有莴笋和生菜。莴笋可以长出粗壮或纤细的茎，肆意地生长，坚强地挺立。而生菜，只是柔柔软软的，用丰茂的叶，掩盖自己的无力，淡淡的苦涩，流向菜心。
　　莴苣有时就想，莴笋和生菜自己到底喜欢哪一种呢？
　　
　　三
　　
　　莴苣整个少年时代应该是像莴笋的。她开朗活泼，能歌善舞。是个讨人喜爱的女孩。大家给她的评价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安静时，她可以捧一本书一看几个小时不动弹；活动时，可以和同学称兄道弟上树下河打弹弓。
　　她不是个精细的女孩，很多时候豪爽多于细腻。和她称兄道弟的那些男生最喜欢用手撸莴苣的板寸头，说很喜欢她假小子的模样。
　　其实莴苣烦透了自己短短的发式。原本莴苣确实长着一头浓密的乌发，但是从小就不会梳理，常常把个头弄得鸟窝似的。于是母亲总是在她的头发长长一点点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喀嚓”一剪刀，还要拿起推子，耙地一般地耙两遍，比男孩的头发也就不相上下了。实际上，她心里多么希望长发飘飘啊。多希望有童话莴苣那迷人的秀发，自己心爱的王子顺着长发攀缘而上。那感觉一定是温馨的，甜蜜的。有时她又想，拥有一头长发就不可以下河上树了吗？就像男生，长发的寸头的光头的不是一样疯嘛，这女孩子就该有这么多约束吗？不公平极了。
　　人都是要为自己的成长付出代价的。莴苣不知道自己变成淑女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但是那一件发生在十六岁的雨天的一幕，于她正如附骨之蛆，摘不掉剜不去了。
　　那时的莴苣已经开始留发了，只不过刚刚可以扎一个高高马尾辫。走起路来，随着脚步的弹动，辫子也左摇右摆，像个活泼的小松鼠。她总在想，动如脱兔也是可以有一头长发的呢。
　　
　　那个雨天的中午，她忍不住骑车冲进雨帘，准备到四公里外的王姐家去给她一个惊喜，她喜欢乘奔御风的感觉。坐落在郊区的小镇，雨天是很少有人外出的。她沐着细雨，享受着微风，感觉到一种无拘无束，一种与天地同在的喜悦。忽然就有人和她并驾齐驱了。透过雨幕，只看见是一个男子的身影，不离不弃，紧紧相随了十几米，忽然就车把一拐，把莴苣并到了路基下。莴苣当时是连车带人的翻下去了，车把在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又摔在了路基下的石头上。她当场不省人事了。
　　待她醒来，只是一个人躺在泥水里，雨已经停了。她浑身痛，披散着头发，单裤上血迹斑斑，甚至还有血从下体流出。莴苣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地知道事情不是太好。
　　艰难地到了王姐家，收拾完毕坐在浴室的镜子前，王姐红着眼圈，强忍着泪，为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时说：“莴苣，你调皮的样子很可爱，安静的时候真美。”莴苣静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黑发衬掩下的苍白的脸庞，一丝忧伤一点憔悴，从心底涌出，还有着无奈的疲惫，像一株生菜，柔柔地爬在地上。
　　很久，莴苣常常一个人安静地看书，听音乐，侧目微笑，披着如瀑的黑发，安静得像一株山涧百合。许很多人都关注着她，说喜欢莴苣安静柔弱的样子。
　　
　　四
　　
　　当莴苣告别初恋的时候，她的心在流泪，在滴血，在碎裂。恍惚间她就站在马路中间不知所措，差点与一辆车拥抱时，那辆黑色尼桑紧急刹车，停在她身边。出来一个男子，对着莴苣拉开车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姿态，动作优雅，风度翩翩。莴苣就木然地坐进去了。那中年男子很老道地用手抚了她的发稍，并没有问她去哪里，就径直开走了。
　　莴苣那一刻想放纵，想堕落。当在那两个人的房间里，那男子撕下了脉脉温情的面纱，把年轻美丽的莴苣扔向大大的双人床时，莴苣想起了那个雨天。然而她还是感到钻心痉挛地痛，床单上映上了殷红的血。莴苣哭了。那个男人大约也没有想到，这个神情木然的女子，給他的会是人生第一次。当欲火消退，看着莴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的爱怜却涨潮般的涌上来。他搂着莴苣，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秀发，不再言语。
　　莴苣只是在抽泣，她不知道自己的哭是为什么。是哭这八年来压制心头的那个阴影，还是在哭自己证实了清白的同时又失去了清白。那个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自己呢？或者是在哭自己痛彻骨髓的初恋吗？四年的爱情啊，在他的心目中，莴苣就是最美丽的天使。他们的感情，让莴苣以为俩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了，就把那个雨天的遭遇告诉了他。原以为心头的重石从此可以搬卸去了，谁知道，所有的情感挡不住那所谓的贞节呢？初恋就这样离莴苣远去了。或者是哭身边这个男子给自己带来的伤害，而这一切，全是自己咎由自取。
　　这个男人看着莴苣美丽的处子之身，如此袒露在自己面前，竟然有了呵护她的念头。
　　但是倔强的莴苣在收拾了支离破碎的身心后，离开了这个成败两全她不知名的男子。用这样自我虐待的方式，残忍地告别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段历程。
　　
　　五
　　
　　很久了，莴苣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从来不曾改变什么。和自己的工作环境一样，周一到周五，上班，下班，回家，休息。就像日和月的替换，一年四季的轮回，按部就班地运行着。偶然西边的太阳还没有回家，月就悬挂高空的时候，那月就格外的胆怯，仿佛未出嫁的小家碧玉被陌生男子注视着一般，羞涩地不知要逃往何处，却还得呆在那里，格外的孤独，落寞，有要隐逸的愿望。莴笋就是莴笋，生菜就是生菜，从来不曾改变什么。莴苣也不曾试图想过这其中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波澜不惊，云起云落，就这样白驹过隙，就这样走过。也如一潭死水，静静地不起一丝浪花。
　　单位的同事对她说：“莴苣，每个男子看见你，都有保护你的欲望。”
　　
　　六
　　
　　婚后两年，莴苣心里开始明白，感激真的不可以代替感情的。怀揣对男人感恩的心去生活，自己只会更加压抑。而且，这个男人心底的那点虚伪狭隘无法遏制地上窜时，給自己带来的只有更大的伤害。
　　“你那次奉献与陌生人的时候，是不是这样表现的？”“他是不是很会来事，很让你销魂啊？”当两人晚间亲昵，莴苣忍不住激情时，丈夫会一边勤奋工作一边揭了莴苣的伤疤。这些话无啻于一盆冰水，浇熄了一块炭火。莴苣瞬间肢体僵硬，被点穴一般，不再做任何反应。他又会说：“你怎么像僵尸一样，我在奸尸吗？当初你要是这样，那男人会对你感兴趣吗？……”
　　婚后，寡居的婆婆就和他们住在一起。那是个孤独脆弱的老太婆。她成天坐着不多言语，每一句话都会说到自己的病体上。比如，莴苣问她，昨晚睡得好吗？她会说，头一直晕，哪里睡着了。其实夜间刮风她都没有听见，要不怎么会任凭自己房间的窗户“啪啪”做响却不动弹，要等着惊醒的莴苣来关呢？吃饭时莴苣要她多吃点，她会说，辣的胃疼，酸的牙倒，甜的心里发腻，咸的血压高等等。总是給四肢健全心脑血管正常的自己，制造出十足的病相。可以因此每日坐在那里，冷冷的眼神看的莴苣心里发颤。她当面不说什么，背后对儿子抱怨，她嫌弃莴苣太漂亮，自己的儿子早晚吃不住她。嫌莴苣的腰太细，这样的女人生不出儿子。在家里莴苣穿稍微暴露一点的服饰，她会嫌太妖艳。晚上睡觉，门总要留一道缝，就像乌云遮不住太阳似的，硬挤也要透过一丝云缝露出一缕或强或弱的光线，大概总想窥探儿子媳妇卧室的秘密。丈夫除了迷恋莴苣的身体，平时也是不言不语的。莴苣自从看见婆婆关不严的门，从此更像僵尸了。
　　她有时会在心里长叹一声，想：小龙女的活死人墓也不过如此吧。
　　
　　七
　　
　　“我叫奥迪，现在戴眼镜的叫四眼不新鲜了，要创新。”他的话引来一番哄笑。
　　“我叫酋长。见我头没有，多酷！”这酋长边说边就用手撸自己根根上竖的头发，像刺猬，也像仙人球，当然，果然也像原始部落酋长头上的鸡尾巴。莴苣听着看着，忽然就想起王姐的孩子从学前班回来说的事。他说班里小明理了头，大家笑。老师问，笑什么？一个胆大调皮的男孩子说：“老师，小明剪了个酷头。”老师说：“噢，捡个裤头不用上交了，自己留着用吧。”
　　谁的头也没有这酋长的酷呢。莴苣兀自偷偷笑起来。“嗨，偷笑不犯法，但有乐事大家共享啊，我叫不羁，你叫什么？”一个很豪爽的男声传来，莴苣看见一个身材魁梧健美的男子，浑身透着一种张扬，一种霸气，似乎也很—性感。果然不羁呢！“我叫莴苣。”莴苣忍住笑，红了脸，小声说。
　　“莴苣，莴苣，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是吗？”
　　“是啊。”莴苣心里暗自奇怪，这不羁也爱看童话吗？他也会熟悉莴苣吗？当自己給丈夫说莴苣故事的时候，丈夫只说了一句：你多大了啊？
　　“哈哈，顺着头发爬上去的有俩人，我既不是巫婆，那一定是王子了。”
　　莴苣冬眠以久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仿佛雨水一过，即将惊蜇，甚至她想起了那两个人的陌生的房间，和那陌生的男人。她知道，世界很大，他们不会再相遇，连同雨天那个隔着雨帘，和他并驾齐驱的身影，连同她的初恋，今生都不会再相遇。相遇的，只是一个个新的陌生。
　　这一次休假的开端是令人愉快的。和这样的伙伴在一起，至少莴苣不会觉得郁闷了。
　　
　　八
　　
　　那次在王姐家的聚餐，还没有开始，丈夫就被电话叫走了。左等右等到曲终人散，大家都散去了，打了无数电话，丈夫的手机不是占线就是用户忙，无法接通。最后，丈夫七分醉意地来了，说是一帮哥们，盛情难却。细心的王姐竟然嗅出了丈夫身上的香水味，这是偷情男人很难消灭的罪证。他辩解道：“这是哥们洒的，说是掩盖酒气呢。这香水味总比酒气好闻吧？”这蹩脚的辩辞，王姐不依不饶，莴苣竟然没有一丝难过或者醋意，只是若无其事地捧着茶杯，看那茶叶在水中浮沉，静静地落入杯底，仿佛所有的心事，经过时间的过滤，都尘封冻结，不再开启。
　　丈夫在阳台上接了两个电话之后，终于忍不住又先行告退。看着王姐满脸的怒气即将爆发，莴苣平静地说：“王姐，让他去吧。我们姐俩说话就行了。”他丈夫竟然恨恨地瞪了莴苣一眼，摔门出去了。
　　“莴苣，他有外遇了。”
　　“是，由眼睛的都看的出。”
　　“你趋于完美，他没有理由。”
　　“任何人要外遇都会找到理由的。何况我并不完美。”
　　
　　“十六岁的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后来在我家住了两天，好像是来月经……是不是那个人以为你昏过去是死了，就……跑了？恰好你……？”
　　“我不知道……”　
　　
　　“你告诉他你的过去，也许是个错误。女人该有自己的秘密。这样他心里不平衡。”
　　“是，他总觉得自己花钱买了便宜货，质量不过关，用习惯了，又无处退货。吃了大亏。就想在别处弥补。”莴苣竟然笑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平静？”
　　“我心已死……”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
　　“我提过，他说没有遇见比我好的，没有遇见他心动的，他不会轻易放我，除非他先提出来。”
　　“莴苣，不公平！”
　　“没有，对他来说，这才是公平。”
　　女人不出轨是因为诱惑的程度不够，男人不背叛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一旦走出去，往往就是不归路。即使说浪子回头，也是因为自己累了，或者那些筹码失去了当初的魔力，不是真的迷途知返。
　　所以很多时候，莴苣的心似乎也有点躁动，不知道自己的坚守是为了什么。
　　
　　九
　　
　　在休假的这一个月里，这一个新组成的团体很快打成了一片。开始大家都关注着莴苣，这样一个成熟静雅的女子，从里到外洋溢着一种成熟和恬静，无法不叫人心存某些暧昧或者不暧昧的想法。但是，一切关注或者暗示，都会被莴苣宠辱不惊地微笑隔离得恰到好处。那个最初说自己是王子的不羁，却是对莴苣若即若离。其实他的业务很繁忙，虽然同样在休假，但是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发不尽的短信。莴苣到也不是很在意，她只是想利用这同系统单位组织的难得的休假，缓解自己紧张的麻木，或者麻木的紧张。虽然她的心里也渴望有一场邂逅，能激活自己压抑已久的心，但是，她毕竟不会轻易放纵自己，还是希望遇到能真正叫自己心动的那个人。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放纵也好，堕落也罢，挥霍也行，是要有资本的。无所忌讳的资本就是社会地位，就是大把的钞票。男人出去找情人的绝大多数觉得自己很成功了的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回家也是趾高气扬，面对那个日渐失去光彩的糠糟之妻，是一种施舍般的态度。所以不羁在生活中不乏情人。周旋其中他可以游刃有余。主要的原因不仅是他有钱，有貌，更重要的是他还深谙女人心理。当他第一天无意的一句玩笑话，发现了莴苣脸上那微微的红晕，他就怦然心动了，那绝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这休假的一个月，如果不把她弄到手，那自己就愧对了不羁这个称呼了。
　　面对女人，不羁无疑是一个成功者，好色的不止是男人，女人也许更甚。不羁的性感，幽默，气度，无不向周围的女性散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他的彬彬有礼的举止，诙谐幽默的话语，挥洒自如的谈吐，再加上社会上成功男人等身份，在他身边不乏投怀送抱之人。
　　他的花边新闻很多，他愿意被喜欢他的女子征服，也渴望征服他喜欢的女人。他洞悉各阶层女人的心理，有时女子在他面前显露出的某种落寞，或者对别的男子的婉拒，有意无意流露的哀怨，很多是为了某个男人。女人对自己的伤害或者另类的举止，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自己在意的男子。如果这个男子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那么所有的行为都是无意义的了。所以想和哪个女子发生某种亲密的关系，对他来言，易如反掌。因此他出现在女人面前的时候，总是自信满满的神态。
　　他的妻，曾经是一个喜欢他的女人，他被一度征服后没有来得及脱身，也就成了他的妻。这一次对他来说是滑铁卢惨败或者马失前蹄了。所以，至今，妻子也由于喜欢他，忍痛放纵他，还给他极大的爱意和温柔。因为他说过，要是遇见让自己爱得发狂的女人，他还是会离婚的。也由于他对妻的已经不喜欢，在外依然不羁。
　　
　　十
　　
　　很快，不羁就对莴苣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兴趣。他不仅看见莴苣表现在公众面前的举止，也看见了别人未曾留意的一面。这是个可以很快叫男人喜欢的女人，也不是容易忘记的女人。但是她本人，却总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欲望的样子。集体活动时，一起参观，她就参观，站在旁边；一起游玩，她就游玩，走在最后；一起会餐，她就会餐，坐在角落。和她说话，最多冲你淡淡一笑。却看不出她任何忧郁的神情。有一种女人，用独立特行，告诉男人，她很寂寞，也很伤感，是个受伤的女人，需要你的安慰。只要男人读懂了这样的信息，用得体的方式，没有攻不下的堡垒。对于那些外露的，用暴露的衣着、夸张的言谈、活跃的姿态出现的女人，则更容易抓住她的软肋，乖乖就范。当然千人有千面，千人也有一面，只要你抓住了她的弱点，她除了和你干柴烈火，还会是什么呢？可是看莴苣，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莴苣的波澜不惊，不像故做神秘，仿佛与生俱来；她的轻言细语，不像矫揉造作，似乎自然天成；她的笑魇如花，也不是人工制造，是天生丽质。对于一切物质上的，她可有可无的对待。对于那些女人嫉妒的或者恭维的话语，她泰然处之。对于男人诱惑的话语，她听而不闻。
　　不羁一次约莴苣喝茶，他想她淡淡的样子，一定喜欢喝茶。她却婉拒，说不爱喝茶。偶然的几回，却看见她一口气饮干了一大杯黑的魔鬼似的咖啡。
　　
　　那次去魔鬼山游玩，高而陡峭的山崖，仰视才见其顶端。有一条铁索云梯从崖顶垂直下来。胆子大的可以攀登，然攀登者极少。不敢登的，山后有台阶，近千级。但山顶风光无限，还有千佛千魔千怪之洞府。
　　近千级台阶，爬上去也要气喘吁吁地吧？女士的小包，理所应当的是在男士肩上了。不羁想着看了莴苣一眼；她出门到是简单，披着长发，一身牛仔，一双旅游鞋，女人的必需品大概就在牛仔服口袋里了。别的女人已经一惊一乍开始撒娇找伴充分显示女人的娇弱了，莴苣只是在听领队讲要求，没有任何表示。不羁有点失望。
　　吵嚷的人群开始往山后的台阶走去，不羁想，今天这漫长的路，就陪莴苣慢慢走在最后吧。他却看见莴苣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异样的神情，兀自微笑了一下，给领队说了什么，在他还惊愕的时候，就一边用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辫，一边跑到了云梯下，抓住铁索，开始攀爬。
　　这是一个出人意外的举动，奥迪叫了一声，抓住铁索，仰视那种直如云霄的高不可攀，镜片反射的光线刺眼的亮，只好又呆站在底下。莴苣已经爬了十来米了，没有人想到她会有如此的胆量和身手。她还回转头，冲大伙一笑，平时苍白的脸颊有了微红。不羁的心跳了一下，他似乎觉察了莴苣内心对的隐秘。他对领队说：“走台阶的走台阶，爬云梯的爬云梯，各走各的道，不羁去也！”
　　他顺着莴苣的足迹走去，抓着她刚抓过的铁索攀登。他想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毕竟是女人，胆子再大，这样的场合，要是有男人在场还是会安心许多。他很快在距离莴苣两级的地方停下，他不想距离太近，会给莴苣压力。也不想距离太远，会叫她孤独。他还可以仰着头眯缝着眼欣赏她，修长健美的双腿，交替攀缘着，很灵活，也很有弹性。他也有点替她担心，万一失足，自己是毫不犹豫地去抓住她还是眼睁睁地看她坠落？身下的距离，足以使任何失足者香消玉陨。
　　他现在希望的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尽快得到他。
　　
　　在莴苣的心里，一种久违的感觉正在慢慢复苏，那种乘奔御风的滋味，那种无拘无束地奔跑，那种酣畅淋漓的疲惫……攀上顶端，团队还没有上来，腿有点软，身体有些往下瘫，有一双大手的手背有力地支撑了她一下，是不羁，站在自己身边，他扶着莴苣坐在身边的石凳上，把自己的双手在裤子的两边使劲擦了几下，看见变黄的裤子，轻吐了一下舌头，那顽皮的举动，叫莴苣无声地笑了。这笑鼓励了不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雪白的餐巾纸，抓起莴苣的双手，替她擦沾满的黄锈。那白皙柔软如葱的玉指，还有点颤抖。莴苣的手抽了一下，没有挣脱，也没有拒绝，只是喘着说了一声：“这云梯，好久没有爬过了，到最后，我都不敢往下看了。现在还有点后怕呢。”
　　
　　十一
　　
　　不羁开始走近莴苣。
　　舞厅中的快速旋转，网球场上的来回奔跑，甚至在一个夜晚，一群夜宵回去的翻墙行为，让不羁意识到莴苣是一个被压抑至麻木的女人，她需要的是一个挖掘她全部深埋的本性的男人。而不是只欣赏她温和表面的人。她在这样的运动中宣泄着自己不曾外露的情感，他现在相信那次大家玩笑说她是林黛玉似的古典美女，她只是笑着否认却不回答。他现在相信她是侠骨柔肠的女子，是野性与优雅的结合体，是有着日的热烈和月的宁静之人。是什么使她压抑他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知道。但是他对莴苣的欲望已经蠢蠢欲动，如惊蜇般难以继续冬眠。他知道自己喜欢莴苣，这么多年来心底盼望的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他知道莴苣一定也喜欢自己，否则不会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暴露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要征服她，忽然觉得，这一辈子要是可以征服这样的一个女人，真的值得了。他知道，自己对每一个女人的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但是对莴苣，他感觉是忘不掉了，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他就愿意，叫这样的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展露完全的自我。
　　于是，在自由活动的时候，他陪莴苣去蹦极，去爬山，坐过山车，冲浪。让她宣泄，让她惊叫，让她颤抖地偎在自己胸前，还在卡拉厅给她唱《狼爱上羊》，那一种内在的深情甚至打动了他自己。在月光下，他陪她在幽暗的咖啡屋静坐，给她喝不加糖的咖啡，在秋千的花椅上荡漾。听一些经典的老歌，去幽静的花间散步，感受阵阵夜香袭来。不需要任何伪饰，一切全是那么自然地流露。
　　顺理成章的，莴苣走路会把手交给他，也会同意他揽着自己的腰，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说着甜言蜜语脸上有了娇羞，呈小鸟依人状。“宝贝，晚上来吧，我等你。”不羁终于对莴苣说了这话。
　　
　　十二
　　
　　莴苣淋浴梳妆完毕，穿着粉红色真丝睡裙，想着分手时不羁的话，她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不羁，这个叫她心动的男人。她一向不是个轻浮的女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不羁的男人面前，如此真实地展现自己的全部个性，不需要任何修饰和伪装。她只知道，这些天，是她最感无拘无束的时刻，最感轻松快乐的时刻，仿佛所有的羁绊和束缚都被瞬间抛弃，被眼前这个不羁带走。这几天，他挖掘了自己全部的秘密，开发了自己性格中所有的真实，她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尽情地跳过疯狂地累着了，她真的压抑太久了。
　　她也明白，不羁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他们不可能会有结局，和无数逢场作戏的人一样，需要的是曾经拥有罢了。
　　男人在一起谈话，说起那些做资本的风流韵事是永恒的话题。有些男人为了讨好某些女人，会在她面前说起别的男人的桃色新闻，甚至不惜丑化。所以，莴苣其实听了很多关于不羁的花边新闻。她只是淡淡一笑，想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谁知道就有了关系呢？不管这背后的故事如何，目前他们的心灵相通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默契了。最后一道防线坚守着又有何意义？况且是为了谁坚守呢？做为女人，自己可曾尝过性爱的美好？可曾享受过云雨之间的甜蜜？想到了被奸的感觉，她没有了痛，只有麻木。而不羁，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呢？这是一个可以叫自己袒露真实的男人啊！想到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健美，他的温情，莴苣感觉有一股热流在体内涌动，这是久违了的感觉。
　　他在干什么呢？就住在最东头一间，他说那是可以早上看见日升夜晚看见月亮的一间屋子。住宿安排早就自行打乱了。她一直一个人住，另外一个女的住了一晚就不知所踪。他也是一个人。也许早就有了预谋。莴苣不知道为什么不用“喜欢”这个词却用了“预谋”来形容。以后，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笑料呢？唉，以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呢？茫茫人海，谁会和谁相遇？
　　
　　十三
　　
　　那天电话，王姐问莴苣是否开心，说她的丈夫，陪一个女人去医院，给女人保胎。被自己撞见了，问莴苣怎么办。莴苣说，离婚就离婚吧，那个活死人墓，确实没有值得留恋的了。这些似乎没有影响莴苣的情绪。
　　不羁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电视不知在演着什么，门虚掩着。他相信莴苣一定会来。他不想去莴苣的房间，不想给她被强迫的感觉。他甚至还想告诉莴苣，自己想离婚了，想拥有一种全新的，内心渴望的真实的爱，以前的放荡和不羁，都会过去了。现在他在接一个电话，是他的妻子打来的。妻子很少这么晚打来电话，今晚忽然感觉不羁要离开自己了。问不羁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和别的女人上床。不羁说是，回去就离婚吧，她没有必要为自己受这么多委屈。乘还算年轻漂亮，还可以再嫁。妻子哭了，说知道早晚还是有这一天的，这几天自己也想通了，回来就离吧。不羁想起这些年妻子的好处，忍不住带着内心的歉疚劝了几句。在电话里，他说，我最后叫你一次老婆吧，希望以后会遇到真正喜欢你的人叫你。
　　离婚，今晚的没有外人打搅，这些天真性情的放纵，都会是莴苣新生活的开始。当她来到不羁虚掩的门前，正要抬手敲门，听见了不羁在打电话，说：“老婆，你好好睡觉吧，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莴苣放下了抬起的手，怔怔地立了一会。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是不是一生都是错了的。错在儿童时代不该爱上莴苣，少年时代不该有着莴笋的性格，那个雨天的阴影就不会埋葬自己的青春年华；错在初恋用情太专，以致让自己的心，像难以复燃的死灰；错在用了太错的方法伤害自己，用了两个三百六十五天去忘却初恋；错在把感激当感情，让自己步入活死人墓般的家庭，受到更多的压制和伤痛；错在这次不该对一个不羁之人动了心思，虽然他们还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她能为了自己去伤害另外一个女人吗？生活毕竟不是童话，莴苣可以冲破重重阻碍，和心爱的王子在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吗？
　　她不知道不羁已经那样深的爱上了自己，就象自己在不羁面前的展现真实，不羁在自己面前也一样感到快意。就象狼爱上了羊，莴苣不知道这样的神话也许是存在的。不知道他已经关了手机，在充满爱意和激情地等待自己，想告诉自己会用后半生去好好呵护自己爱自己。她只是想也许这时候最好离开，在理智还可以控制激情的时候，带着对不羁的爱和感激离开。是他让自己的心复活，让自己明白不该这样蹉跎了岁月，贻误了本该美好灿烂的人生。回去就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悄无声息地远离，假期快结束了，提前两天回去也好，回去做自己该做的。虽然前途未测，但是只要认清了方向，只要努力，明天总比现在要好吧。今晚要是有个满天星光的夜，就会有个阳光灿烂的明天。
　　
　　不羁，再见。莴苣怕冷似地打了个寒颤，眼角有泪滑下，裹了裹身上的睡裙，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闭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