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对话(二十三)冬天的鹿角枝 |
晚上妹妹来送饭,我们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剩下了回城后的故事。母亲嘴唇又干裂了,在妹妹的照顾下再次吸了口水,神情疲惫又放松。
我翻了翻爬满潦草字迹的本子,很惊讶。只两个白天的时间,已经有两万字了。不过作为完整的回忆录,还缺少更深入、更打动人的情节、心理以及思考。我应当怎么做呢?是听任她意识畅流,满足她感官心理之求,还是苦苦追究,以理性的需要深入到她的痛苦中去呢?
我选择了前者,没有用追问来弥补这种完整。纸上的回忆录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她真的想把独特的生存价值表达给别人看吗?回忆权当是她临终的一个倾诉的心愿吧。
我读李泽厚《批判哲学的批判》,对其中一句话记忆深刻:
“应该看到个体存在的巨大意义和价值将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愈益突出和重要,个体作为血肉之躯的存在,随着社会物质文明的进展,在精神上将愈来愈突出地感到自己存在的独特性和无可重复性。”
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精神上的独特和无可重复性,但是意义和价值往往是自己评价的。在这个道德日渐式微的时代,前辈的人生独特性也许只能是一幅画而已。
姐姐说今天换班。我同意了。
我呵欠连天地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睡去。酸痛、耳鸣、胸闷,在夜里惊醒,听到父亲传出的鼾声。父亲八年前得的脑血栓、糖尿病,在母亲的悉心照顾下,恢复得不错,他不会向病重的母亲说一句安慰话,他的可依靠的坚强之树就要倒下了。
早晨,我们都不说话,闷闷坐在餐厅吃早饭。父亲用凄楚的眼神望了望我,一个字一个字道:“不吃饭,水也不喝,太瘦了,这样下去不行。”
我说:“她吃不下,是吃不下饭,不是不吃。”
他叹了口气,又说:“我不能看,看着难受。就看电视……天天看电视,早晨吃完饭就看,再看,就是看电视……”
我放下筷子,平静地劝他,“你注意点身体,我妈恐怕不能再照顾你了。”
他用手指抹了下嘴角的眼泪,在幽暗的光线中,蹒跚走向卧室。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清晨,寒风,从心里发出冷,光秃的枝桠像鹿角。
鹿角枝,是文人山水画精神的象征。练了许多年,还难成气候。因为不能用夹叶或点叶弥补,所以必须见出笔力,这不是十年八年功夫能成的。白石老人衰年变法,几根线条惊世骇俗,非要几十年的心血和勇气。
母亲,一枝柔弱的鹿角枝,从战乱的血迹中伸出,从贫穷的荒原上生起,在动荡的风雪里扎根,虽枝叶凋零,但骨力劲拔。
我回到医院,继续我们的故事。
“你妹妹告诉了我病情,一度有些后悔,不知道说的对不对。怕我马上吓死了,你们埋怨。我相信你姐不知道真相,但小丽和你一定知道。所以我天天逼她说,她压力太大了。”
母亲有一个失误,就是姐姐也知道她的病情。最信赖的人往往是离自己最近的人。但姐姐平时是个直肠子,心里一件事也搁不住,这使母亲形成了思维定式。正常的思维往往是错误的,因为,我们已习惯了假象。
“我知道了病情,反而踏实了。在医院,见过的死人多了。谁还不死呢?但我不可能一下子死了,真那样,小丽真要落埋怨了。就冲这个,我也要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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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安多雅·桑夏 |
Re:临终对话(二十三)冬天的鹿角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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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2 22: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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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石,要好好走下去,能到这里,相信就是因为有了这些记忆!
桑夏依然在这里!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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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灵 |
Re:临终对话(二十三)冬天的鹿角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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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3 11: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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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临终天的倾诉 一个心愿
形象的比喻 给了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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