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逍遥坊，死人坊 最后的逍遥
　　
　　1、
　　
　　坊间有云：逍遥乐，乐逍遥，神仙鬼怪齐乐乐！
　　只是，如今的逍遥坊别说神仙也许连鬼怪们也未必肯来了。死人、七个死人，三天里逍遥坊竟多了七具死尸。也许，死尸是没有什么可怕的，相比其他的村镇逍遥坊的死人已经少到不能够再少的数目了。但逍遥坊却未必值得庆幸，因为如果连逍遥坊也不能幸免于难的话，那么所谓的六界事实上已找不出任何一处可以叫作安全的地方了。
　　
　　历来，六界的生灵们都不约而同地遵循着这样一条守则：界与界之间必须各司其职各行其道，不得擅自往来私越雷池半步。有往来者当需通过专属的入口或者借用某些特别的法器灵力才能开启通道。若有私自擅闯者将受处罚。
　　不过逍遥坊是个例外，虽地处人界但私下里其他五界的各路神仙、鬼怪、妖魔也总爱在不当职的时候往这里跑并且相安无事相处甚欢。
　　
　　因为，逍遥坊唯一的守则就是快活！
　　任你是阎王老子还是地狱小鬼，任你是天上神仙还是地上凡人，只要你愿意你都可在逍遥坊找到你的快活。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乐的，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觉得快活逍遥坊没有找不到的，当然每次你只要拿出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做当物就可以了。
　　所以，逍遥坊的安全没有人会怀疑，六界里什么样的人物这儿都看得到，六界里什么样的灵力宝物这儿都可能有，更何况惹恼了逍遥坊就是得罪了整个六界的神魔，谁有这样的胆子 ，谁又愿意舍弃快活逍遥的机会自找麻烦呢？
　　
　　可是，逍遥坊的确死了人，而且短短三日了偏偏死了七个人！
　　这些人有仙界的、有魔界的、有人界的、也有鬼界的。死的虽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偏偏是逍遥坊里最不能少的几位，最安全的地方原来却是最不安全的，逍遥坊变成了死人坊，真是乐极生悲！
　　
　　2、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在接到佐麒的飞鸽传书之后，彼战一口气连说了三个不可能，但世上本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不可能的也会变成可能。只是彼战还是无法相信，逍遥坊——这个本来最不让他担心的地方，如今却是第一个受到了袭击。
　　
　　“混蛋！那几个家伙在干什么？老子躲在这里喝酒吃肉也不省心！”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死人，七个死人，逍遥坊里怎么可能三天之内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他真是心急如焚，唉！也许该离开了！
　　他仰天长啸，乘着风势驾着他的一叶舟终于离开了渔人码头。
　　离开了，六百年了他隐隐于市的地方，而夜依然沉沉。
　　
　　月在云里，时隐时现。星黯淡无辉，四周寂寥空旷。舟在行，他的心也在行。行走在那黑漆漆的夜梦里，六百年了不曾醒。六百年前他离开时去了一趟山那边的破庙，经文如初：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但佛参透了他的梦，即使再过千年的轮回，他还是忘不了他的梦：三途河边，彼岸之花，红的黑的，无叶有花，有花无叶……
　　什么人没有记忆？也许只有死人！比如逍遥坊的死人，他自嘲地笑了笑。
　　
　　3、
　　
　　一接到这个消息，佐麒第一个反映就是直接给彼战飞鸽传书，然后他顺着浣纱村的下游一路地马不停蹄赶往逍遥坊。沿途之上瘟疫还在不断地蔓延，但是他知道比瘟疫更快更可怕的东西已经出现了，而六界中却有许多人也许对此还一无所知。
　　彼战会回来么？他不太确定，六百年了他早已去过很多次渔人码头，但他看到的彼战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天下第一的剑客，想当初那柄蛇形短剑只要一出鞘，便足以惊天地泣鬼魅，六界里莫不敬畏如神。可如今，他的剑？他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又浮现第一次找到他时所看到的彼战。
　　
　　“来，来！兄弟，你来陪我喝酒！”他躺在岸边衣衫褴褛的看起来就像个乞丐，正和一群人在那混乱不堪的码头上，喝酒、划拳、猜字，好不快活。
　　“你就这样么！？忘掉一切！”
　　“忘掉？死人才能忘掉！浮生若梦啊……酒，这酒，真是个好东西！来！你也喝！喝！”他晃动着那把剑，剑上还插着一块刚啃了一半的肉，满嘴的酒气却大笑着吆喝着。
　　
　　一个不再用剑的剑客，他又是谁？也许，连他也不再记得，只为了寻找那种所谓简单的快乐，所以便忘了自己是谁。
　　有些人的缘份是用来相聚的，有些人的缘份是用来思念的。这话曾是彼战说的，佐麒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人生如斯，当真？他还是相信这一次：
　　他，一定会回来的！
　　
　　4、
　　
　　“死人？他们在哪里？”当彼战跨进逍遥坊的时候，又一个清晨刚刚从夜色中醒来，天空还有些暗绿色，街道上没有人，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原本彻夜不眠灯火辉煌的坊间，只剩下风孤寂地在四处游荡了。
　　
　　“彼战！”
　　“七少！”
　　
　　当他们四目相对，坚定的眼神默许地看着对方时，那一刹那佐麒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是狂喜是惊讶是兴奋是信任？他说不出来，但他确定他终于回来了，他再一次看见那个身着紫衫青襦巾的男子和他并肩战斗了。
　　他，叫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彼。那柄剑状如蛇形，剑锋古怪，青光里泛起两道极细极细的猩红断痕，一如蛇吐出的红信。它叫——流光剑！
　　
　　“第一个被发现的尸体是在香满楼的厨房里。他正是逍遥坊里最出名的朱大厨。天上跑的地下飞的水里走的陆上游的，只要有人能吃他便能做，不过现在死了。”回答他的正是永远布衣麻履的佐麒，他比彼战早一天到逍遥坊，当时正好第六个和第七个死人被发现。
　　“朱大厨？”彼战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他？“那鬼老呢？据说香满楼真正的当家不就是他么？”
　　“我找遍了逍遥坊也未曾见到鬼老，唉！鬼老还是鬼老，依旧喜欢神出鬼没，居无定所的。”此次，佐麒来逍遥坊要找的人第一个就是鬼老。
　　“难道他不知朱大厨出了事？他再不管苍梧也总该关心一下他的香满楼吧！”彼战有点火，佐麒则无奈地笑笑。
　　
　　这就是香满楼的厨房，原本香气飘溢的地方如今已是混乱不堪。昏暗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阵阵腐浊的腥臭，彼战和佐麒捏着鼻子一点一点往里挪。厨台上伏着一个巨大肥硕的男人，上下左右皆八尺足有四五百斤的样子。他双手下垂，整张脸都埋在一个巨大的铁镬里，光着上身，脸和脖子上都漂浮着那种赤红色小虫子的尸体。
　　佐麒使足劲才把这家伙的头扳起来，他七窍流血，脸上似乎带着惊吓过度的表情。佐麒手一松，他的头又重重地摔回到镬子里，而厨台的四周满是呕吐的杂物和腐烂的食物。彼战显些被那恶臭给熏过去，他忍着干呕仔细打量着他。
　　他死了，已经死了三天了，躺在那里就像一堆死肉，却仍保持着人形。
　　
　　“你们不用看了，这家伙是自己吃死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雷陂？！”彼战和佐麒不约而同地回过脸叫道。
　　“他吃得撑破肚子？”佐麒有点不信。
　　“几日前，我们魔界准备大摆筵席，朱大厨正是掌勺之人，可是临到开宴那天却迟迟不见朱大厨现身。大家到香满楼的厨房后却发现朱大厨竟然已经死了，而那些原本用于筵席上的食物居然全部不见了，连镬底也不剩，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一千八百桌的东西！”
　　你怎么确定就是他吃的？”彼战有些疑惑地看着雷陂。
　　“当时，我也在场，其中有几道菜的原料也只有我们魔界才有，而在他的嘴里恰恰刚好找到这些原料的杂碎。雷陂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鄙夷地又瞅了一眼那块死肉。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朱大厨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门口传来。
　　
　　“鬼老？！”彼战和佐麒的话音还未落，第三个熟悉的声音也在他俩的耳边响起了。
　　
　　“不错，身为一个厨子是断断不可能自己把客人的食物给吃掉的！朱大厨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身为一个厨师，他也懂厨子的守则！而且，朱大厨如果要这么做，香满楼还能开到今天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魔界故意冤枉鬼界的人么？”
　　“不敢，静观不过是一个小妖，岂敢对雷神大将军不敬，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疑惑罢了！”
　　“你！”
　　
　　该来的人总算都到齐了，可是这三人一见面就势同水火？彼战和佐麒面面相觑。
　　
　　“你们不必争论，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先让我见了另外的几具尸首再说吧。”彼战一边说道一边径直走出了香满楼，佐麒急忙跟上，而鬼老、静观、雷陂则在后面若即若离地跟随着。
　　
　　鬼老依旧酒不离身，眯缝着眼睛边走边喝着他手中那破葫芦里的酒，时不时地还啧啧几声，仿佛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他的美酒更重要，真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啊！雷陂和静观则各自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一个一脸的不屑，双手在胸前怀抱，身背后的银骑枪光芒夺目，傲视一方。另一个虽然青稚未脱，但神情中却颇有几分英挺之气，毫不相让地与之对视。而彼战闷头疾走，佐麒却心事重重，五个人忽然间都不说话了，整个逍遥坊的气氛似乎更加凝重了，连根针掉下去都会叫人心头一怵。
　　
　　5、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想到眼前这这幢金光灿灿恢宏奢华的府第竟然会落得个这般田地。从前这里可谓是门庭若市风光无限，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唉！五个人踏上门外的台阶时，不禁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世间的境遇大抵如此吧，所谓祸福难料，安知其极？
　　
　　丁阁老的死状很诡秘，他居然是咧着嘴笑着坐在当铺的柜台内死去的，而他的血则流了一地铺满了整个“快活当”。不知为何，就连那幅高高悬于大厅梁壁之上的招牌匾额竟也沾满了那猩红的血，听说当日被发现时，还有粘稠的血一滴一滴的从头顶上徐徐坠落，如今血早已渗入匾额并与那嵌绣的金丝银线融为一体，干涸的血渍在正午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发亮，以至于使逍遥坊的这块金字招牌，人人皆知的三个大字——“快活当”显得格外地妖娆。
　　
　　彼战等人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新发现，当铺内的财物宝贝一样不少分文未取。就连柜面上还仍然有条不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路神仙鬼怪妖魔们拿去可用于兑换的小额逍遥券。当然，眼下恐怕是再无人敢用这东西了，其实逍遥坊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再能让人再逍遥快活的了。香满楼是其一、快活当是其二，那么水榭台、销魂宫、欢喜堂便是其三、其四、其五。五个地方七个死人，几个人的心头越发地沉重。
　　
　　“究竟是谁做的！？要是让本将军查得真相，我这柄银骑枪决不放过他！”雷陂忿忿地说道。
　　“敢问雷将军，六界里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的能耐敢在此间下手？难道以雷将军数千年的道行也居然会想不出来，想不到？”静观的话里带着几丝挑衅。
　　“我要想到了还要得你这毛头小妖提醒？！妖就是妖，就算再过十个千年也未必能成魔。哼！”
　　“魔又如何，不过是仗着手中的法器灵力更加地骄横跋扈，若无法器与妖有何分别，或者更加无情无义冷血麻木！”
　　“你，你！好个小妖精竟然敢出言不逊，雷陂我今日一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看枪！”
　　
　　这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语不和便失手，一个属魔界一个属妖界，魔妖本不分家不过是一个法强一个法弱罢了，谁想到这两人竟然说着说着就要动手。
　　
　　“省点气力拿来对付外敌吧，别没事找事整天窝里斗，要斗的话回你们魔界妖界去，你们还嫌这里不够乱的么！！”彼战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
　　
　　斗！斗！斗！都几百几千个轮回了，竟然还在斗，既然如此那又何苦要召集大家重新聚在一起呢？彼战的心里很乱，起伏不定。仙界、魔界、人界、妖界、精界、鬼界，六界自无生有自阴阳流转乾坤挪移之日起，便是息息相关互通有无循环往复，但六界的间隙却也因法、度、道、灵、气、欲的不断变化、延展、增强而随之扩张，以至于竟渐渐地互不相容了。
　　
　　“唉，两位还是少说一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为了几句话伤了兄弟的情谊呢！鬼老，你说呢？”佐麒看了一眼鬼老，这位鬼界的元老却仍是自顾自地喝酒，仿佛旁若无人唯酒相伴。佐麒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心想自己是否错了，鬼老老矣尚能饭否？请他出山也许是多此一举了。
　　
　　被彼战和佐麒这一骂一劝，雷陂和静观也不声不响了，两人各自退在一边闷头不语，倒只有鬼老的酒继续咕嘟咕嘟地闷响着，听在众人的耳朵里显得十分地怪诞滑稽。
　　
　　“酒过愁肠千杯少，醉不相闻世间事！哈哈，哈哈，哈哈…”
　　
　　半天没开口说一句话的鬼老居然有空说话了，而且一张嘴又是吟诗又是笑的，只是那笑声听起来比哭还难听，那两句诗不提也罢！
　　“死了，死了，都死了，一死百了，哈哈——哈哈——哈哈，比我这个老不死好啊！好啊……”说完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又仍是一阵咕嘟咕嘟地烂饮。
　　
　　逍遥坊的一日就这样在众人各自的心事里慢慢地落下去了，明天？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如果该来的一定要来，那么就必须要有人去面对，可是怎么面对呢？
　　彼战和佐麒并没有向雷陂和静观提及半点有关血谒咒的传说，因为他们的心里也知之甚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么即使说出来也只会徒增大家的恐惧，但是鬼老一定知道得更多，只是这个六界元老中的元老却真的能给他们所想要的帮助么？
　　
　　天黑，无人知晓……
　　

------------------------
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