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
李德蹲在墙角,抱着脑袋,双眼四处惶惑地张望,却似乎什么也看不见,最后定在墙的某一处,呆立不动。
那里有一张硕大的蜘蛛网,纵横交错,密密编织。沿着任何一条路线,似乎都没有尽头,找不到出路。都会使误入歧途的逃生者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却没有看见狩猎者的隐身之处。也许它的任务只是编织好了陷阱,让猎物自投罗网,自己此时正在哪里休憩倘佯。很快就有一只小小的飞虫急匆匆地撞了过来,因何匆匆慌不择路?内心有着怎样的焦虑或者期盼,是任何一个观者都无法得知的。只是看见它在网中央挣扎,想要摆脱来自四面八方的束缚,但都是徒劳。它最初的力虽然也使巨大的网面晃动了几下,终究势单力薄,蚍蜉撼大树蜻蜓撼石柱一般,那象征性地晃动,更像一种嘲讽,嘴角的笑纹,一晃即逝。那虫停止了挣扎,微微喘息着,也许在蓄势待发,等待下一次搏击。然而,机会已经不属于它。网的角落,不起眼的地方,一粒尘埃,突然复活。却是伪装假寐的狩猎者,此时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舞着它足以定夺乾坤的步伐,向猎物迅疾而去……
“噼噼啪啪……”鞭炮声又惊天动地地炸响了。李德浑身颤了一下,仿佛自己已经被狩猎者狠狠击中一般。“滚过来,臭小子”伴随而来的是比炮声还响亮的吆喝,随即李德就被一只大手拎住了衣领,扯了一个趔趄。李德虽然比扯他的人高出一个头,也健壮得多,但此时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顺从地跟着,任凭人的拉扯辱骂。没有一丝反抗。穿着一身孝服,一直走到旁边一间房门口,有纷飞的纸屑飘在他的身上,头上,去顾不得理会,径直面朝敞开的门,下跪,叩头。
房间正中被摆成了灵台,床上一块白布掩盖下,可以看出人体的形状,已有了微微下陷的趋势。墙上挂着一个老太太的遗像,满脸富态,笑容慈祥。微微眯缝的眼睛,似乎在看着自己面前满堂的儿女。
李德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谁,也弄不清面前这满世界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是谁,只知道这间房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落脚点,两天前被设成了灵堂。还知道有一个对他来说近乎天方夜谭的数字困扰着他,叫他怎么也理不清。要是在家乡,要几代人种多少年麦子水稻才能换回。在城里打工,做保安一个月八百,要多少年挣够。那是七十二万元人民币啊!
李德到城里近一年了,没有一技之长,只有健壮的身板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在这偏僻小巷租了一间价格便宜的房子。人托人靠关系介绍到这家夜总会当保安。这样的职业,在城里,也是被人瞧不起的,站在大门口,替消费者打开关上车门,迎进送出一对男女或者一群男女。开始自己总是带着惶惑的眼神,像对待真正的上帝一般,对着这些来往的人送上谄媚卑贱的笑,有时会有出手大方的上帝,给自己甩上几十或者上百的小费,那是意外收获,对李德来说就是上帝恩赐的幸福雨。后来也渐渐麻木了,面上的笑容就像被烙铁烙上的一般,随着身影同时出现在大门口,消失在那偏僻的小巷的住所里。
前天,天空如往常一般灿烂,有着深蓝的夜空。夜总会里也如往常一般喧嚣,有着浪漫的气息。李德也如往常一般,带着烙上的笑,机械地站在大门口。那辆熟悉的尼桑缓缓驶来,这车里的上帝是常常给李德降下幸福雨的,所以李德快步上前,弯下高大的身躯,拉开了车门。那一刻,他都没有看清这车前打哪冒出了一个老太太,都没有弄清自己打开的车门是否碰到了她,她就倒下了。动作极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按照导演的要求,又仿佛怕摔痛似的,缓缓倒下。所以最初的一刹那,李德还以为是有摄影剧组来,这没准是哪个名演员的装扮呢,演那么逼真。但是愣怔了一会,周围并没有抗着摄像机的人出来,甚至连车里已经迈出的一只锃亮的皮鞋都又缩回去了。车门被里面的人自己关上,又往来路返回了。李德又愣了一下,平时都要到里面消费到凌晨才回去的啊,也都是由自己给他打开关上车门啊,今天……没有摄影师出来,车也走了,老太太却还在地上爬着,纹丝不动。他走上前,去搀扶,却发现老太太是真的倒下了,而且再也不会起来。
呼啦拉之间,老太太的一大群孝子贤孙都从各个角落出现了。呼天嚎地,哭娘哭奶奶哭外婆。拒不验尸,也不进行土埋火烧之类的安葬,就把灵堂设在了李德的房间,盛夏季节,尸体摆了两天,已有了微微的臭气,苍蝇家族已经闻风而来,还有豆大的绿头苍蝇,嗡嗡地宣告着这里有着美食。
李德原本想就认命了,毕竟是一个老太太的命丧失在自己手里啊,人家要告就去告吧,该怎么判是公安的事情。这几天死者亲人丧失理智也是人之常情,谁家死了娘不悲伤啊?但是他们并没有去告他,也没有叫公安插手,只是把李德监禁起来一般,给老太太披麻带孝,也谈过私了。那样李德就不用坐牢或者判刑了。老太太家的某个儿子说碰死人要偿命的,私了是给李德一条生路。李德以为自己又逢了生机。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自己的家那个以及两年前跟人走了的妻子。
那曾经是一个多么贤惠的女人啊,四年前嫁给了自己,然后家里又添了小李德。他不安心就这样守着穷家过苦日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自己的媳妇开始很满足地守着这个家,后来也被家里的萧条折磨地无法忍受,争吵多了起来。然后,她就跟一个外乡人走了。走时妻原本紧绷的衣服宽松了许多。瘫痪的母亲,多病的父亲,年幼的儿子。叫她受苦了,走了就走了吧。李德没有过多抱怨。只是被入城挣钱的念头搅和得兴奋异常。
原想赚上一点钱,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回去看看了,谁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一线生机中,他咽了口唾液,湿润一下干涸的嗓子,挤出一句:“怎么私了?”“家有老人是个宝,你该听说吧?一年一岁,七十二万,掏!”那话掷地有声,轻飘飘的,却沉重地砸过来,把李德强壮的身躯砸得摇摇欲坠。他赶紧稳了稳神,又问了一遍:“多少?”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是七百二,七千二也行,或者七万二?但是对方依然明明白白地说了是七十二万。“我是农村来的,哪里来这么多钱啊?能不能少一点?”“农村的,不在农村呆着,到城里干什么?没钱,想办法啊,砸锅卖铁,献血卖身。要是你老娘死了,或者你老婆被人拐卖了,要这么多钱救回,你还有没有钱?告公安?那你就等着秋后问斩吧。你是要钱不还要命啊。先签借条,允许你一年内还清,否则,尸体就搁在你这里,腐烂发臭,你全权负责。你就当自己娘供着吧。”
李德脑子乱哄哄的,顾不上推敲这些人的话是不是合乎逻辑。老娘确实要油尽灯枯没多久日子好熬了。老婆,早已跟人走了,救不回来了。秋后问斩,自己难道见不着孩子以及爹娘了吗?七十二万,哪里去弄啊,抢银行也背不动啊。就这样被折腾了两天了。夜总会知道了这事,没有人同情李德,只是发了这两个月的工资,说处理事情去吧,你被辞退了。就打发了他。而那两个月的工资,以及一点积蓄,已经被这些人买鞭炮香烛之类的用完了。显然尸体是不能搁在自己这里腐烂的,可是自己该怎么做却全然不知,那个被蛛网粘住的飞虫还可以做垂死挣扎,自己连挣扎也不知从何下手。就这样任人宰割,却不知道可以割去什么。酷热的太阳下,李德连汗都没有了,仿佛汗水和自己的思想魂灵一起蒸发干净了。
忽然有警车开来,下来了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以及一些穿白大褂的,强行抬走了尸体,带走了李德和那一伙中领头的。随后是审讯,提问,最后有一个胖乎乎的警察大手一挥对着李德说,你没有事了,走吧。那老太太是突发脑溢血,不是被你撞死的。
没有事了?就这样又没有事了?李德晕忽忽的,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哪里去。身无分文,房间被停过死尸,房东正逮着要自己赔偿损失,说以后没有人会来住了。那一大帮孝子贤孙没有敲诈到钞票,恶狠狠地给李德撂了一句话“走着瞧”,就气急败坏地吵嚷着老人的安葬问题,远去了。
饥渴难耐,他蜷在一个街角,没有人注意他,仿佛就是一只虫蚁之类。他这个狩猎者,似乎失去任何狩猎的手段,甚至想到愿意打那个一个猎物,被谁擒了去。
有人从面前走过,落下一只不大不小的包。那个人似乎没有觉察,继续前行。李德把包拿在手上,正在寻思是张口叫一声还是自己留下,因为他的肚子一直在叫。又有俩人出来――李德很奇怪,这里的人很多都是突然出现的,仿佛从天上坠下来或者从地底下钻上来的。那正在前行的人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猛回头,走近,包抄。
这只是一场骗局,简单明了。说李德偷包,因为包在他手上。又谈到公了还是私了。公了交局子坐牢罚款。私了掏点钱完事。当他们发现李德情愿去局子时反而恼火了,把他搜了个遍,确实连一张纸片都没有收到,就对他饱以拳脚骂骂咧咧地离开,寻找下一个猎物去了。
鼻子里不断有血流下,他想用满是泥污的手寻一个什么东西来擦拭,但是依然像刚才那几个人一样,什么都没有找到。
忽然有香味传来,他抬头,又有人从地下,不,这应该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少妇模样的时尚女人,妖媚的容颜流露着一丝关切和忧伤。她微微地蹲下身子,掏出一块紫色香帕,轻轻地擦拭他的面庞,悄然问一声“疼吗?”李德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跟着女子走了,上了一辆白色奔驰。一路上,那女子自己开着车,并不多言。一直到一幢绿树从中的别墅前,停了下来。开门,进楼,她拿出鞋柜中的一双拖鞋,说:“换上,那边是浴室。”李德犹豫了一下,看着自己满身的泥污,没有理由拒绝。他把脚从皲裂的皮鞋里拿出来,一股汗臭味扑鼻而来,小脚趾的袜子上,还有一个小洞,那脚趾怕羞似地往回缩了一下。那女人微微蹙了一下眉,随即又展开了,望着局促不安的李德,笑着说“没关系,这是我的家,我叫安妮,你先去洗澡,我叫人送晚餐过来。”
很久没有这样痛快的洗澡了。李德虽然觉得自己如在云雾山中不辨路径,但,他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对于这样迷宫似的一切,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走一步看一步吧,人算不如天算,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睡衣成了露脐装,裤子往上一提,成了九分裤,拖鞋中自己的半个脚后跟还在外面躺着。浴镜中,看着这一身,显得有点滑稽,但更显出他做为男人的黄金身段。他正三十二岁,还有的是青春活力。
外面静悄悄地,他踌躇了一下,拉开门,走进大厅。
安妮燃着一支沙龙香烟,在餐厅坐着。面前摆着冒着香热气息的鱼、肉,两大碗米饭摆在一边。他的肠胃及时地呼唤了一阵。安妮看他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说:“来吃吧,专门为你准备的。”
当安抚了辘辘的饥肠,一大杯白兰地烈酒递了过来。
李德忽然有了说话的欲望。从两年前嫌弃自己贫困离开的妻子,到多病的双亲,幼小的弟妹,说到进城那卑微的笑容,甚至说到那一张硕大的蜘蛛网,那些纠纷,一直说到了眼前。
安妮只是在听,然后给她揭示了谜底:那敲诈事件原本就很简单。那老太太虽然儿孙满堂,却没有人愿意赡养她。就像一块抹布似的完成历史使命被家人扔了出去。她那天是饿着肚子,守候在那家夜总会门边,等自己的大儿子的给一点施舍的。她打听到了,她的做官的大儿子经常在那里出入。她的儿子,就是那天李德打开车门,露出一只锃亮皮鞋的上帝。也许等了太久终于要见到面,老太太太过激动,在车前死了。她的家人原本以为可以敲诈一番,谁知,遇上这样一个穷鬼。那锃亮皮鞋原本仕途通达,这件事情虽然他没有直接露面,但舆论影响太大,再加上有人揭发了太多他在夜总会的风流韵事,和工作中的贪污渎职等,正在被免职查办呢。
安妮说完笑了一下,自己又斟了一杯,接着说:“是我替你报的案,因为我目击了现场。揭露了事实,我还以你的名义,给了他们五万,毕竟人死在你的面前,就算替你花钱买安心吧。给你的房东一万元装修费,她乐颠颠地要我转告你,什么时候去租都欢迎。”她还说了以后走在街上看见人家掉包啊钱啊什么的,都不要答理,那全是骗局,那狩猎者就在某个角落等着猎物上钩呢。
李德听得目瞪口呆,这世界原来就是一张网。这么多钱摆平了这些事情,被眼前这个女子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就如她手中那支烟,轻轻一吹,烟气就消散地无影无踪了。对于她自己,安妮却什么也没有有说。在李德眼里,她就是观音化身,自己所有的罪恶感都被她洗刷一清,感恩戴德却无以回报。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滋味在心中腹腔像燃起了一团烈火,血液上涌,情绪激荡。
安妮嫣然一笑,起身进了浴室。很快出来了,她只是随意冲洗了一下,换了一件粉红低胸睡衣,款款地走来,情意绵绵地注视着李德涨红的面孔,起伏的胸膛,听着他越来越沉重的喘息。也看见他的目光哆哆嗦嗦,一点点游移,最终停留在自己的胸前,眼里有什么要遮掩,又有跃跃欲试的冲动。她忽然扯去了他滑稽的衣裤,像一条柔软滑腻的美女蛇,缠了上去……
李德又有了一份工作,月薪五千,替这个叫安妮的女子做保镖,司机,门卫,跟班,面首。焕然一新的服饰,充分显示他健美硬朗的体格。对安妮的体贴入微也颇让安妮的麻友羡慕。安妮没有职业,但是挥金如土。逛商场,海滨浴,与几个和她同样的女人修长城,是她生活的全部。李德学开车很快,这也许是男人的天性。很快就能掌握车的全部要领。驾着这样的车,在都市蜗行的车流中自如行驶,平添自信。就仿佛抓住一个娇艳高傲女人的脾性,驾驭着她,共同感受上天入地的快感。逛商场时,他是跟班。海滨浴,他是浪漫的玩伴。修长城时,李德坐在安妮身边,点烟,倒茶,按摩,收钱或掏钱。从开始的笨手笨脚到现在的轻车熟路心有灵犀。会有女伴妒忌地说:“安妮,你从哪里淘来的宝贝?给我介绍一个?”安妮会说:“喜欢就借给你使两天,床上你会感受他更是一个宝贝的一面。不过,你不可太馋,不要把他累坏了……”然后会有放荡无聊的大笑和更不堪入耳的话题。李德也日渐麻木。
每个月结束,他把钱一分不留地全部寄回家。他没有觉得自己哪里需要钱,衣服几乎不重样,当初露脚趾的袜子和皲裂的皮鞋早已扔进了垃圾池。那些小号的睡衣也无了踪影。日日香车美女缠绵,回想以前,他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里。
只是安妮每天叮嘱李德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一个大皮箱里,叫他偶然清醒他不是这里的一员。总有一天会被驱逐出去。什么时候他不得而知。是被狩猎者啃噬地只剩无用的骨头渣的时候吗?有时觉得自己还是一只飞虫,安妮是那花斑蜘蛛,有着神秘诱惑的色彩。在并不缺乏或者太缺乏食物的时候捕食了自己,于是不急着把它或者不舍得马上吃掉,只是像猫戏耗子一般耍弄着。其实这猎物也有可以逃脱的时候,但是,李德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想离开。这个女人的魅力确实吸引了她,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也已经习惯。仿佛他从来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当保安的时候,他对无数人笑,给无数人开关车门。现在只对安妮一个人笑,给她一个人开关车门。这有什么不好呢?自己也没有损失什么,还有那么多钱可以寄回去。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一些,甚至不去想安妮背后的故事,自己也不是有远大理想的人,就这样醉生梦死过下去也没有什么错。
然而有一天,安妮忽然就叫他拿着自己的皮箱,又回到原来的小巷里了。她留了几百圆钱,叫他在这里等着不要去寻自己,过些时候,她会来找他的。
李德忽然就像一只狗一样,又被抛弃了。老鼠脱离了猫爪子,心底竟然有一份失落。这是李德自己也始料不及的感觉。终于他发现了秘密,安妮身边多了个秃顶矮个的男人,还有四个戴着黑墨镜冷面杀手模样的人。安妮常对那矮个男人亲昵谄媚地微笑。过去这样的笑是李德给安妮的。
李德突然妒忌并愤怒起来。但是他不敢贸然前往,只是窥视着,到有一天矮男人和杀手一起出去了,他才站在安妮面前。他不想对安妮造成伤害,只是希望安妮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
安妮知道他的本意后,在他简陋的房间里,他宽阔的胸膛前哭了起来,哭得很真诚。
她说自己也是农村来的,十八岁抗婚跑到这个城市。在打工时遇到一个男子,就是那个锃亮皮鞋的男人,他占有了她的第一次却被抛弃了。这样的事情很多,就像狩猎者捕到了猎物,食了几口觉得不合口味,就把受伤的猎物丢出去,让它们带着伤去生存。她知道他已有了妻,正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关系网也比较牢固,自己一个外乡女子是无处说理的,初涉尘世,毁了自己的清白,欲告无门,又找不到方式使自己生活得更好,就寻了最简单的办法,堕落。这是女人挣钱最快的方式。一直到遇见那个死了老婆的商人,成了他的妻。至于他在外面有多少妻,无人知晓,只要自己从此衣食无忧就足够了。谁知道爱情是什么呢?
他半年多没有回来时,安妮一次在夜总会门前注意到了李德,也发现了那个毁了他一生的男人。于是她救了李德,也把那个男人拉进了法网。
安妮哭诉着自己悲惨的生活方式,说那个男人很快就会离去,她只要李德去陪她。李德抚着她的长发,忽然有点冲动,说:“跟我走吧,我们回农村,我们从头开始。”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信起来,那样的生活,自己还可以从头来过吗?安妮听了她的话,紧张地说:“不可能,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没有能力养活我……”
在简陋的屋子里,在摆放过死尸的床上,他们又欲死欲活地肉搏了一番,仿佛猎物和狩猎者在网上的厮杀。
李德在屋里沉睡了三天才醒来,是一个黄昏,窗外还有蒙蒙的亮色。他的身体忽然腾起一股欲望,想起安妮,想起她日夜和那老男人相守做爱,忽然觉得无法忍受。
他起身,有点头晕。吃一包方便面的时候,觉得这以前自己常吃的东西难以下咽。他看见墙角不知何时被结了个蜘蛛网。那蜘蛛伪装成一粒尘埃,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也懒得动,想起农村老家,也有很多这样的网。他都不去碰它。不是懒,是他知道,蜘蛛只有这样的生存方式。当然到过年的时候,他会把角角落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其实这些网很容易破,只要扫帚轻轻一扫就消失殆尽了。其实也就是比蛛网本身强大的东西,都可以毁灭它。
他走了出去,路边又在新建一些建筑,还有个牌子:招收小工。他不想去问。其实这些活他以前是能干的,他有的是力气。身边有人走过,说着话,走上前去询问招小工的情况。其中有乡音。他也懒得上前。
他看着自己玉树临风的身姿,崭新的西装,锃亮的皮鞋,觉得自己的力气用在这里浪费了。
安妮家的大门紧锁,换了个守门人。那人说这家人搬走了,也许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也许去海外定居了。新主人明天就搬来了。问李德找谁,新主人还是旧主人。
他没有吭气,转身走了。他要去寻找新的猎物,至于自己,也许也是别人眼中的猎物。任何时候,都有一张网在每个人身边罩着。像安妮那样的女人,这个城市里比比皆是,都在各个角落里,孤独地占据一隅,做出忧伤的姿态,燃着烟,端着精致的鸡尾酒,闪烁着朦胧而又诱惑的眼神,做出高贵不屑一顾的模样,内心却充满了空虚和欲望。孤单无助地像一只羔羊,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一张复杂的网面,做一个狩猎者或者被猎者……
李德高大的身影,很快溶入了茫茫夜幕,像一粒尘埃,消失在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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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心会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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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3 2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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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在网里,不过区分只是幸运和倒霉之说.写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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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诗黛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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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4 0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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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一个迷宫,走进网内,总难找到出口走出来。
很多路一生只走一次,但走这么一次,就回不了头了。
通俗、流畅的文字,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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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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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4 20: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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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相当精彩,无论在情节上,语言上,思考上,人性上都用心了,这样写小说决非一日之功!
期待作者更多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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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冰季节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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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8 02: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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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局升华了小说的社会意义。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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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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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3 13: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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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写的?
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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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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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3 13: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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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写的?
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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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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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3 13: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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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写的?
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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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乃精品也,超群的思维和想象,不同一般的表达方式,透视了社会的一角,真的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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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又来 |
Re: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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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7.15 08: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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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怎么早的时候没有看这样的文章,精彩,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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