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概念历经它自身的学术演变是其必然的命运,我们却不能因其离开本义太远而放弃了应有的重视,尤其是当它们自身也在获得美好成长之时,其中,像人本主义或者说人道主义这些概念更是如此,今日重提它们,我想除了现实缺乏的严重困境以外,也是因为这些概念本身已经获得了更多的内涵,已伸展到了人类价值王国的核心部位,都已成了我们人类生活的精神指标,成了辐射深广的精神词汇,它们甚至还要继续延伸,直至延伸到普遍有效的永恒领域。
这样,单纯地拿历史主义或阶级决定论来简单定性是过于粗暴的,我还记得我们的教科书上批判雨果时,往往是用“这位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者有着他先天的阶级局限”的口吻来加以评判,我常常疑心:如果说雨果的人道主义是资产阶级的,那么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是怎样的呢?难道一位精神巨人为剥除社会的假、丑、恶的虚饰之物而从事坚强奋斗的美好事业没有普遍的意义吗?而且这位无私的巨人即便是在自己的儿子也因正义和社会的不公而身陷囹圄之时,他还在给儿子的信中说:“---我的儿子,今天人们使你有了伟大的光荣,你被认为是一个有资格为真理而受难的人了,从今天起,你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在你的这样的年纪坐上了从前贝朗瑞和夏多布里盎坐过的那把椅子,是可以骄傲的,愿你的意志坚强不屈,你已经向你的父亲学会了它们,你把它们贯注到血液里去---”这类带着血的蒸汽的文字、这种“为了天堂的呼召,我愿意闯入地狱”的精神难道不具有永恒的启示意义吗?如果说是,那么,在我们身边没有诞生出这类巨人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因为我们甚至还没有学会最起码的对巨人的敬重,反而加之以深深的蔑视;也难怪郁达夫在鲁迅逝世后会说出: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而与之相反的是,在同样的法国,在雨果这位雄狮一般的人道主义战士的身后,却能依次诞生出左拉、罗曼罗兰、巴比塞甚至沙特等这些大写的人。法兰西民族精神熔铸成的一座座道德丰碑构成不朽的景观。
在古希腊的智者派哲人眼里,“人是万物的尺度”的提出,是人本主义对远古神话和英雄时代的一次人性的崇高反拨,并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人和神的联系,这对人性的唤出和生长无疑是有益的。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终极价值虚空无凭的恶果。因为一旦斩断人与神秘密的精神联络,人类想依凭自身的努力,并不能实现地上的千年王国,更遗忘了永恒曾对他们静静许下的承诺,于是,生命的意义便等同于肉身的延续;也于是,古希腊、古罗马的文明有理由让位给精神生命更高贵、更丰盈的由神的儿子耶稣创下的基督教文明。
而且这种恶果也直接被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所继承,他们在斩断中世纪神学的缰索时,兴奋地喊出了“人是万物的中心”,于是,欧洲文明为了成就现世的人生,其延展开的历史就象一匹无羁的野马,孤身纵驰在人性的悬崖上,长天阔地,却毫无依凭,欧洲世界表面的繁荣和喧腾并不能掩饰内在的虚空和不安。一直到了今天,且继续以其强大的拓张意识向地球的每个村落渗透高度的现世文明。
实际上,人与万物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而且,在这易逝的世界之上还有一只永恒的巨掌在召唤我们性灵的成长,所以,我们不是弃绝、而应不断生成;不是分裂、而应永葆本真;不是征服、而是要达至永古的和谐,这和谐包括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神的和谐,人本主义或人文主义的终极指向,必然是人和类的终极幸福与终极和谐,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概念才因参与了人类崇高精神的创化历程而拥有了不朽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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