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高架着眼镜，披着白大褂，正襟危坐在晚报的事迹栏里。
　　 我恶狠狠地掐腮帮子，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啊！
　　 当我确认这是青天白日的客观存在时，我险些从十八楼的阳台跳下去。冤哪，2006年的一大冤案哪！老高啊，他们说你是名医呀，你还坐在那儿微笑，你受了多大的冤屈啊！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抄起了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生硬回应：“说话！”
　　 你们瞧，这是人道主义奉行的口吻吗！
　　 “老高啊，我今天见到一件事，可以用四个可…不可…来形容。”
　　 “老九呀，你又耍什么花样？”他的人道主义口吻衍变成低沉的人文主义怀疑了。“那四个什么可不可？”
　　 “就是你说可疑不可疑，你说可能不可能，你说可笑不可笑，你说可气不可气……”
　　 “别跟我卖关子，有屁快放，我有手术。”
　　 “你居然还有手术？什么时候重操旧业了？是不是那个农民兄弟介绍的呀？你手机信号咋这么差呀？”
　　 “老九，我看你无聊得很，很无聊啊！剪子！我换了手机了，那个诺基亚990丢了一个月了，这个是包租的。”
　　 你们听听，他居然真的在手术，居然还在打手机！哇，我坐不住了，我真的要跳楼咧！
　　 “老九啊，你不是希望我再出一次事故吧，可惜，你打错算盘了。哈哈！”
　　 我无话可说，只好放弃进攻，“老高，I服了YOU，说正题吧，晚上有局。”
　　 “你明知道我在手术！”
　　 “那好吧，但要说好，你不来啦对吧。”
　　 “谁来了？”
　　 “你的小学老相好玟玟，从县城来。”
　　 “你狗日的，在哪儿吃，几点？”
　　 “先把你的手术完成吧。拜了。”
　　
　　 二
　　 “你受了冤屈，竟还恬不知耻大笑！”大家一边逗他，一边哈哈大笑。
　　 “我跟你们说，这是水平，水平，你们懂不！这是辩证法的佐证，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人，对，科学发展观嘛。”
　　 “把你的辩证法眼镜摘下来吧，也不嫌碍事。”大家轮流围，把酒一杯杯劝进老高的喉咙。玟玟死死抱住话筒，兴奋得又哭又笑。老高借了酒兴，开始讲述这场露脸的演出：
　　 “一个月前，记住是一个月前。来了个病人，柳叶弯弯樱桃口，不过又黑又瘦。做了肠镜，是直肠癌。你说农村人看病哪有一个人来的？一般都像是赶集似的，而她却就一个。我们也不敢告诉她病情，就说要手术，最好来个亲属护理。这令她很犯愁，结果耽搁了一个星期，才来了一个男的，说是她弟弟，也不说话，脸黑黑的，挺健壮，看着像工地上的民工。正常排号，她应该是10号手术，检查身体，也符合手术条件。不过后来的病人许多给了红包，就排在她前面了。我们主任巨恶，就是极其令人恶心。等了几天，见没她表示，就说，老高，这个就你做吧。我很高兴，我的手都痒得不行了。
　　说实话，我并不在乎有没有红包，只想借机东山再起。
　　 不过手术那天麻烦一个接一个，先是进了手术室，护士就念叨，高大夫，这人亲属不见了，没人签字做不了。我非常不悦，怎么回事？护士说早晨去就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还非常激动。我当时急着要手术，根本就不关心这个。我见这人有些神志不清，又问怎么回事。麻醉师又问，血压有点高，紧张吧，麻醉吗？我说开始吧！”
　　 “什么！开始？！” 我们大家不由齐声喊道。
　　 “是的，当时我有点昏了头。麻醉师用完了药我才发觉程序不对。还没有家属签字呢。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没事，这人我认识，我替他签了。我居然替他签了字！这真是利令智昏。当时，连护士都惊讶不已。
　　 打开腹腔后，我发现了问题。那就是片子与实际大相径庭。这人不是直肠癌，是结肠肿瘤啊。病人叫什么？我问。
　　 于胜男。护士答。
　　 于胜男？这人是男的女的？我一惊。
　　 男的吧？
　　 于胜男会是男的？我大吼道。
　　 护士当时就呀了一声，医用托盘哗地掉在地上。
　　 我的头上渗出了汗，我想这下全完了，好不容易一次机会竟闹出了天大笑话。我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另一个护士拿着止血钳的手也在颤抖，不停地说，错了，一定是弄错了，高大夫，怎么办，还做不做呀！
　　 好半天，我的魂儿才回来。我一转念有了主意。做，没看是结肠癌吗？
　　 三个小时后，手术完成了。”
　　
　　 三
　　 “病人推到监护室时，我已经精疲力竭了。我的老天爷呀，麻烦在等着我。
　　 一个黑瘦的女人撞进医生室，大声喊，‘王八犊子，你们搞错了！’
　　 ‘闭嘴！’严厉地训斥她。‘你说，这人究竟是你什么人？记住，你说话要负法律责任！’
　　 她愣在那里，被我的反击吓得六神无主。
　　 ‘你老实交待！’我板着脸，‘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这种人道主义口吻效果是如此显著，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夫，我俩早没什么关系了，我们什么也没干呀！’她慢慢蹲了下去，用双手捂住脸，继续哭泣，然后又突然站起来，抓住我的手，‘高大夫，他是不是死了？您怎么知道的？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哪！’
　　 啊，我的天哪，原来她还藏着这么个秘密。我的心花一下子怒放了！我解脱了。
　　 我把她拉到一角，然后压低了声音，‘你们的事我不追究了。不过我早就看出你的老相好得了癌症，所以，必须先手术。你放心，手术是成功的，不过你要为我保密，不能说是我擅自决定的，这违反规定的。懂吧？嗯，你不用担心，我这个人心软，他的手术费用我个人支付了！我知道你们没钱，唉，不容易。”
　　 “老高，你原来这么伟大呀！”玟玟把话筒一下子戳进老高的腮帮子。
　　 “孔子曰，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呀！”
　　 “我知道了，你要求这妇女心存感激地找报社，医院领导顺水推舟，你开始胡编乱造，于是你成了有德行的名人啦。”我盯着他问，“可是错误在哪儿呢？”
　　 “无巧不成书呗。那个民工是个哑巴。这天早上，护士推了担架去病房，哑巴民工正躺在于胜男的床上，于胜男去散步了。
　　护士问：‘你是于胜男吧？’
　　 哑巴点了点头。
　　 ‘快脱衣服！’
　　 他无法表达，只摆手，红头涨脸的。
　　 护士生了气，大声吆喝他。并伸手帮他脱衣服。
　　 他吓坏了，不知为什么，只好自己动手，然后上了担架。
　　 他万没想到自己进了手术室，又急又气，手舞足蹈，要哭的样子，后来，就浑身发汗，晕了过去。
　　 这就是生活和事业，谁知道呢，命运就是这么公平，老天真是有眼，让我得以重见天日！但那民工很无辜，他根本没有什么肿瘤。”
　　他醉了，这一定是醉话，一定是醉话啊。我狠掐自己的腮帮子。这时我听见玟玟问道：
　　 “你猜我为什么来吗？”
　　 “想鸳梦重温呗！”老高咧着嘴笑。
　　 “哼，我只想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医生给我爸做的手术！”
　　 “不会是你吧？老高！”我们大家笑，“怎么了？”
　　 玟玟眼睛倒立，恨恨地挥手，
　　 “不过我爸爸确实是哑巴，昨天我爸又开了一次腹，你们猜猜，有多可恨！我爸的腹腔里竟然取出了一个诺基亚990手机！” （2006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