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读这段文字时，我才发现这里面的故事被母亲的轻描淡写隐藏了。哦，不只是故事，还有不为人知的情感。唉，我只顾忙乱记载这个概括的无意义的事件，忘记了捕捉事件之中的情感之火了。那是怎样的色彩，怎样的形态呢？母亲利用了我的疏忽，还是情感本身的苍白所致呢？
　　不过谈到下面这个人，母亲似乎有了一种深刻的情绪。为了不侵犯公民的隐私，姑且用柳代称这个人吧。
　　在柳之前，姐姐简直可以说是心急如焚，四处淘金。母亲在这种撮合下见过两个城里的男孩，但并不投缘。
　　“还记得其中有水利局的小莫。都没成。这下你姥姥说了，姑娘大了不好找哇，要臭到家了。哥哥也叹气，淑华这对象怎么整呀！而我却一点也不急。嫁不出去就自己过呗。
　　后来有个人介绍了柳，他是长春中医学院在读的本科生，已经读大三了。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孩子。不过介绍人到柳那里一说，柳却没搭茬，也就搁下了。
　　一次我回城到姐姐家串门，介绍人借机让柳来，才得以相见。他长得不好看，还穿个老头衫，不爱说话。不过我并不讨厌他。他回校后就给哥哥来了封信，‘我能和你妹妹处对象吗？’
　　哥哥也没正式回答他，只写了信说‘你给她写信吧。’
　　就这样我和柳开始通信了，通了将近一年，也没见面。”
　　
　　我觉得不可思议，看来，那年代的人并不懂效率这两个字。
　　“通过写信，你就爱上他啦？”
　　“其实只是一种认可，不是你说的那种爱。说心里话，我这个不挑捡，也不在乎他的长相，什么家里困难，都没什么。只觉得他有学历，有文化。
　　这样又到了春节，他写信来，要求见我一次。服先医院的领导很关心我，说早点回城看对象吧！
　　见面依然在姐姐家。那年冬天非常冷，柳戴着一只狗皮帽子，穿着条破棉裤，还扎着绑腿，蹬一双乌陆鞋，显得非常寒酸。他的神态也是心事重重，低声下气的样子。
　　姐夫一家人非常热情，问寒问暖的，他却有点不知所措。只是问我：‘问能出去走走吗？’
　　我感觉他有什么事，就同意了。
　　我俩从院子里走出去时，姐夫看着他的背影，念叨着，淑华会相中这样人？
　　走在街上，一开始没什么话说。他一个劲儿瞅我，后来支支吾吾开口了。
　　‘我想说，我家在农村，很穷，毕业了还得回农村。’
　　‘这个我早就知道啊，要不能同意相处吗？’我感到惊讶。
　　‘你看，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我真的配不上你。’
　　我听出了点苗头，就站下了，看着他的脸说，‘我这个人很傻，你有话直说吧。’
　　他又不吱声了。
　　‘要是有什么原因不想再处了，就直说吧。也不用说什么理由。’
　　他又说：‘我是觉得配不上你。’
　　我明白了，‘那好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瞪着眼看我。
　　‘把我写给你的信，还有我照片邮回来。你的我也会邮给你。’
　　他点了点头。
　　‘说话一定要算数。’我强调了一句。
　　他又点了点头，还说，‘就这样了？要不再谈谈吧？’
　　‘没必要了，’我说，‘就到此为止吧。你跟我回家吃了饭再走。’
　　‘那我就不去了。’他站在那里，‘我就回去了，我真的配不上你。’
　　这句话听起来多么虚伪！通信了近一年，他居然说因为家穷，配不上我。这个理由太牵强了。每次我给他写信都给他寄邮票，这回也一样，他也履行了诺言，把我写给他的信退给了我。
　　你姥姥知道了气得大骂，说他是个骗子。介绍人也非常恼火，也去质问。不久听说他手长钉毒，妹妹死了，农村家里的猪也死了一堆。你姥姥还说活该。
　　回到单位，我说对象黄了，大家问为什么，我只说人家不同意。这令同事很惊讶。
　　过了一阵儿，真相大白了。
　　哥哥的一个王姓朋友来，聊天时谈到了柳，他说柳早就有了对象，叫梅，是教育局长的妹妹，梅还是他的好朋友呢。两人一对时间，原来柳一直是脚踩两只船，因为快毕业了，最终还是留城的诱惑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
　　柳事业上还可以，毕业后先分在茂林镇医院，后来回到市医院，也很有名气。退了后开个个人诊所，很有钱。只是家庭不幸福，爱人是个校长，非常霸道，只要有一句话听不顺耳，就要他陪理道歉，否则不依不饶。柳农村的亲戚也不敢来，连给自己老妈钱老婆都不让。他也很压抑，开诊所时与聘的护士搞在一起，结果被老婆发现，对他更凶，看得也更严了。
　　其实柳与你爸是中学同学，后来有一次两人见面时柳非常感慨，还说：
　　‘你家的小冯性格多好！我现在真后悔没找小冯啊。”
　　他有一次巡回医疗到了服先，还同你姑父到咱家去，你老姥非常讨厌他，拿眼睛死盯着他，还说怕他偷家里的相片，真有意思。我调回第二小学时天天上班时能看见他，他总是没话找话，‘来回走多累呀，怎不弄个小车？’
　　为了避开他，我只好抄小路走。前几年买菜时又碰到他，他又问，‘小冯你在哪儿住呀。’我只是笑着打岔，没告诉他地址。他那种人，我可不敢接触，何况他老婆见到我，眼睛总是横横着，像要吃人，也不知道他对老婆说了什么。
　　我命还不错吧，真的，就是命短点，别的都不错。嫁了你爸这么个懂感情，又有才华的人，三个孩子都聪明孝顺，而且60多年没打过针吃过药，所以，我真的没啥遗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