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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美石 收藏:0 回复:2 点击:4895 发表时间: 2006.09.13 16:48:26

临终对话(十四)见到了社会主义小洋房


   “我姥姥是很开明的嘛!”
   我那果敢刚毅的姥姥死了两个孩子都不掉一滴眼泪,居然要让母亲回到她身边,这似乎不符合她的性格,何况母亲一直受重视,事业前景不错,待遇也挺好呢。
   每次翻开发黄的老相册,我的目光都会被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吸引,那是一大堆曝光准确的黑白照,虽经岁月的风尘,仍透出不可磨灭的青春之光。清新、甜美、丰腴、活力四射,这些词都无法描述当时的她。有几张照片,她身着紧腰白衣和同事站在一起,阳光、微笑、红十字浑然融为一体,使我产生了异样的幻觉,我甚至看见她们在照片的空间中活动起来,整个医院没有一个病人,只有这些白衣天使在快乐地飞翔。
   “一晃在外已经四年了,也是紧张快乐、非常难忘的四年,对工作没说的,投入了全部身心,和朋友同事也像兄弟姐妹,如果不是母亲要我返乡,我可能不会遇到后来的更大挫折的。可能这就是命吧。你姥姥说过,我父亲有一次托梦给她,说老姑娘人中短,寿命不会长啊。当时你姥姥是笑着说的,一副不经意的样子。”
   “你相信过命吗?”
   “人一老了,就会相信。三岁看老,人的命、天注定。还有性格,也是决定命运的,我不是顾忌你姥姥,就不会回到农村。”
   “那时调工作不是很难吗?”
   “比登天还难!上班后,我一直没找对象,就是因为你姥姥不允许。单位的同事非常热心要介绍,我把这事说了,你大姨就来信说不行,那样就回不来了。”
   “这一点你和我爸比较开通,并没有要求我回乡。”
   “你爸也是一样,本来可以留校,还有个女朋友,感情非常好。他俩就是你爷爷给拆散的。结果呢,还不是埋没了?自己也很消极处世。”
   “当时包头铁路医院怎么放的你?”
   “你大舅不是能写嘛,他给呼和浩特铁路局写信,说自己老母亲年纪大了,八十多岁,想老姑娘想得天天哭,天天到外面看,又疯又傻了。恳请人家让我回乡。说的夸张点,但你姥姥天天往出走,天天哭,时常有幻觉倒是真的。我当时也非常焦急。你知道,你姥姥非常疼爱我,舍不得我。最后我下了决心,就主动去铁路局找,几乎天天去跑。铁路局的领导后来心也软了,说有接收单位就放你走。这回有门了,你大姨就联系了双辽县卫生局,卫生局一听我这条件,就说要,因为当时正规学校毕业的医护人员很少。于是县卫生局向包头铁路局去了一封接收函,铁路局同医院沟通,医院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临走时,护士长非常难过,还说三千多里说调就调了,哪那么容易!小冯的关系还蛮硬的。还直叹气,说把好人放走了。我在医院很少掉眼泪,这回护士长说,走时一定要让你掉眼泪。
   回家时又是秋天了,四年了,与医院,还有这里的人都有很深的感情了。同事都来到车站送我,哭着向车窗伸手,招手。一想到这一别可能一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心里非常难过,但一直没哭。这是生理上的原因,我泪腺少,心里难受,也没有眼泪。当时恨自己哭不出来,显得很绝情。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那里,没见到那些同事……”
   母亲虚弱地躺在那里,不再说话,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慢慢又合上眼睑,嘴角动了几下,面容安祥又恬静,像是重又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年代。
  母亲这样睡着了,在倒流的时光中安然入睡。她一定走在长满树木的包头铁路医院的甬径上,或是和自己亲爱的姐妹们打闹聊天,还有可能精心梳着大辫子,准备参加医院组织的文艺演出。这时,母亲的歌声淡雾一样飘来,在夕阳的鹅黄里弥漫。我的胸口涌上一股热流,眼睛潮湿了,用力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阻止了情感的喧嚣,仰在床上,感到浑身疲惫,悸动的神经重又安静下来。
   母亲起了两次夜,弯弯的枯影在夜灯里晃动,使我仿佛在梦里。她总是小心翼翼,怕惊醒我,但没有一次成功。我总是在她刚要爬下床时蓦然坐起,这使她脸上流露出懊恼的歉意。
   “跟自己的儿子也总这样客气!怪不得我岳父说你虚伪。”
   “唉,没办法。我就这样。对啦,说到回乡,还有一件事。就是我背着行李,一个人在北京火车站倒车时,见到一个小媳妇领着孩子,就觉得她不容易。她对我说孩子想要吃冰棍,可是又没钱。我想都没想,就说,你给我看行李吧。然后就跑去买。后来才想到万一行李丢了怎么办?你说自己是不是有些傻?
   在北京要等一天车,只好把行李寄存了,饿了,买个烧饼吃,然后到处找旅店。一个女孩子在外是不容易,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走直线,怕回不来。沿着火车站前一条路一直走,到了一个拐弯处见到了一个小旅店,就小心翼翼走进去。屋里有个男的,瞪着眼打量我,长得毛头鼠脸的,不像好人。不过价格便宜,一宿三块五。男的说的挺好,我就住下了。还记得往里走有几级小台阶。进了房间,才发现门没法从里面插上,心里就想这可能是个贼店,越想越怕,也不敢睡,又困得不行。把屋里的一只凳子搬到门这挡上,看着也不安全,结果是一宿没睡。
   从北京又坐了两天的火车,终于回到了故乡。这是1962年的10月了。阔别很久的家乡虽然还是土里土气的老样子,但一切都那么亲切,让我非常激动。母亲高兴极了,亲戚们都来看我。那场面令我终生难忘。
   我是到家的第二天到卫生局报到的。报到的时候,人事科长正巧接个电话,是距县城很远的服先镇医院院长打来的,那个院长消息灵通,说,听说我们县新调来一个护士,能不能分到我们这里呀。人事科长就与有个姓陆的局长商量,并对我说,要尽量把好护士充实到基层。陆局长微笑着对我说,服先虽然是偏远了点,但医院条件很好,医院都是社会主义的小洋房啊。有正规的科室,中西诊室,还有厨房呢,比其它乡镇都好。你是大医院来的,还能派上用场。你放心,用不了一年就把你调回来。你看看同意不同意?
   我没加思索就说,同意。其实,当时要想留在县城是很容易的,一是家在这里,另外,县城也缺人,你大姨还有人际关系。不过当时没想这些,真的很听党的话。
   我没有在家停留,只歇了一天,就准备去服先报到。三千多里路都自己回来了,百十里路不算什么,所以没用人送,自己抗着行李就去了火车站。去服先要先坐火车到茂林镇,再坐板车去。下了火车后,我就抗着行李打听,火车站旁有一户一家正积酸菜,是个男的,我问他有没有大车去服先。哦,大车就是马车呗。那人看见一个小姑娘流着汗背着个大行李,就说,你信着我,把行李放这儿吧,总有农村拉柴的,你去找一找。我就把行李放在他那儿,去一家大车店打听,大车店老板说,有是有哟,就是不知道多少天才能来一辆,你先住下吧。
   没想到会这样,我只好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了,一连住了三天。天天除了去大车店问,就是对付着吃饭。有一天实在馋了,在饭店要了一份浇溜里脊,吃起来可香了。旁边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瞅我,像见怪物似的,好像吃浇溜里脊就犯罪似的。
   第三天去大车店时,老板说这回行了,服先小学来茂林拉桌子,你可以坐这马车去了。于是我在第二天早晨6点坐上了大马车,从天刚亮到夕阳西下,7点多吧,马车整整颠了一天才到目的地。茂林到服先约80里路,一路上都是荒草野甸子,不见人烟。我穿着毛衣,身上仍然一阵阵发冷。只有那老头儿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同我天南海北地聊,困了就在车上睡。车用两只大马和一只小马拉,走在半道,小马驹突然死了。车老板一边心疼地唠叨,一边把小马驹解下来,把死马驹放在车上,我就同死马驹挨在一起,一同到了服先。想想小马驹挺倒霉,是因为碰上我才死的吧。
   车老板把我拉到服先医院门口,大声喊,有人没有,新调的人来了。
   霎时从那一排红砖房子里跑出许多人,大家又兴奋又好奇的样子,相互挤着撞着,像看新娘子一样看我。
   我站在那里,在黑暗的天光里打量了一下这个孤立在大地上的小洋房,想起了包头铁路医院的真正的楼房……心里想,这就是我的新家了。
  


原创[文.心路心语]    收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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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美灵 Re:临终对话(十四)见到了社会主义小洋房 回复时间: 2006.09.13 18:23

    儿子执笔的母亲回忆录,那个曾经的岁月,那个走过的年代,鲜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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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层层弥漫 Re:临终对话(十四)见到了社会主义小洋房 回复时间: 2006.09.13 19:54

    傍晚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读这篇字 我那时一直在想 该有怎样的坚毅 才能进行如此漫漫的 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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