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村七鬼事之一回家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确定了一件颇为扫兴的事实，迷路了。
　　
　　他们已经第三次转回到这棵大槐树下面。刚发现这棵巨大突兀的树时他们还兴致勃勃地围着树转圈子猜测这粗壮的家伙长了多少年才会有一座七层楼房这么高。他们中有人搞建筑能够确切地目测出一些物体的长度比。七这个数字让他们又增添了一阵子兴奋，他们正好是七个人，四男三女，之前并不熟悉，因为在同一个叫豆花村的论坛玩且喜欢旅游于是趁着五一长假相约出来玩。见面后他们一致决定到一个还没有开发出来的原始地方玩，选择了湘西一个偏僻山区。谁知道第一天就迷路了。
　　
　　七个人第三次站在这棵巨大的槐树下面，渐渐一筹莫展。太阳最后的一丝光没在周围高矮的山峰后面，黑暗象无声的潮水侵袭。周围死一样沉寂，七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气氛十分诡异。
　　
　　“啪”，有人打着了火机，乍现的亮光里映出的人脸惨淡无神，诡异的气氛更盛。
　　“啊！有人发出惊叫，女孩子的声音，透着娇柔，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碧落。七个人相互间一直用网名称呼，说是这样随意。几乎在发出叫声的同时碧落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人的胳膊，身体不由自主靠过去。被抓住的人出声询问：“别怕，有我呢，我很乐意当美女的护花使者。”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亓官，原来是他这个BT，难怪刚才觉得有人在自己耳朵后面吹气，肯定是他无聊。碧落有些羞恼地缩回手，身子也迅速离开他，颈子后面又一凉，她张口又想叫，忍住，心底暗暗骂亓官故技重施，这么无聊的人。
　　
　　打火机的光灭了，东篱的声音在黑暗中冲淡众人的忧惧。
　　“天黑了，我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身上的装备又不足，摸黑找回去的路比较危险。今夜我们要在这棵树下露宿了，大家坐拢来，背靠树干，三女孩子在中间，男同志二人一组分两边。一组派一个人轮值，2个小时一换班。现在是晚上九时，挨到明天早上我们再想办法找出路。”
　　
　　东篱是七个人中年纪最长的，老成持重，众人按照他的分派靠着树干坐好。碧落坐在冷冰霜与海蓝之间，觉得颈子后面老有一股子凉气，身体有些瑟缩，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察觉她的紧张，冷冰霜轻轻伸出手握住她一只手掌，掌心的温暖让碧落心头渐安，她偏过头对着黑暗中冷冰霜的方向感激地一笑，脖子后面又是一凉。
　　
　　没有一丝光亮，黑暗中呼吸相闻，有人忍不住了，提议大家说说话。一切皆有规则慢吞吞地说：“大家都睡不着我们不如效仿十日谈一人讲一个故事打发这难熬时间。”
　　
　　左手华彩——花菜第一个响应，男的当中他年纪最小还在读大学，长相阳光，为人热情，大家都比较喜欢这个小伙子。
　　
　　碧落低声说：“讲笑话吧。”
　　“讲什么笑话，不刺激。讲鬼故事撒，这多刺激啊！”亓官故意逼尖嗓子阴恻恻地说。
　　
　　“鬼故事就鬼故事，我胆子可大了。谁先讲？”花菜不甘示弱。
　　
　　“我来。”众人诧异，第一个出来讲鬼故事的居然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十毒散人。
　　
　　“这个故事是我在网上看来的，我觉得很适合今夜的场景。我讲的时候希望没有人打断我。也许你们中有人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但是，你们今夜一定要再听一
　　次这个故事。“十毒散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变形，众人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又寻摸不着到底哪里不对。
　　
　　下面就是十毒散人的鬼故事。
　　
　　“师傅，我请你帮忙去走一回脚。”
　　“好的好的。”面前的老人极其好说话，他已经有五十多岁，瘦得像根藤，眼睛是唯一活的东西，明亮而锐利，然而他还是好脾气，不住点头，什么要求也不提。
　　“你们一定要尽快走到那里，路上务必请多加小心。”美妍却提了一大堆要求，她盯住他：“我要他安全无损，毫发无伤，请你一定要抓紧时间，我会和你们一起走。”
　　“好的好的。”老人不住点头，身后坐着他的徒弟，十八九岁的一个楞小伙子，非常憨厚丑陋模样，紧紧闭了嘴，手上麻利地用麻绳编着东西，看也不看她一眼。
　　“这几天天气总算还干燥。十一月初五之前应该可以到吧？”美妍伤心地说：“半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长了？”
　　“这恐怕不够。”第一次，老人反驳她：“我们只能走路，不能搭火车、公共汽车，因为售票员会翻查行李，小姐，我们至少要走两个多月。”
　　“什么？”她跳起来，急了：“那怎么行，他会不会……。”
　　“不要担心，小姐，我们会安排好的。”老人慢吞吞站起来，他很高，超过一米八的身材，后背微弯曲，身上随便地裹着件青布长衫，古古怪怪，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后腰处鼓鼓地顶了只小包裹。
　　他顺手把包裹取下来，解开，里面仿佛包了许多纸条，上面红灿灿的笔迹。
　　“他是怎么走的？”他问。
　　“那有什么关系？”美妍被问得心痛，勉强说：“走脚的规矩这么大吗？非要问清楚才行？”
　　“小姐，病死的、投河吊颈自尽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人我们不收。”
　　“为什么？”
　　“病死的人魂魄早就被阎王收去啦，投河吊颈自尽的人是被替代的缠了去，而雷打火烧的人属于罪孽深重和皮肉不全，这两种，我们都赶不动。”
　　“不是的，他是被吓死的。”美妍哭：“师傅，你有没有听过这种事情，他是被吓死的。”
　　“哦。”老人恻然，摸了摸下巴：“这种事情倒是很少。”
　　他等她哭完，面色惨然后，才继续问：“先生的名字、出生年月还有什么时候走的？”
　　美妍忍着泪，一桩桩说了。
　　“那小姐你的名字、出生年月呢？”
　　美妍也说了。
　　“好的好的，小姐你等一下。”他回过头去，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一张黄纸上画弯弯曲曲的符，画了一张，又画另一张。
　　“师傅，明天晚上周姆妈过寿，我们不能去了吗？”徒弟突然在屋角问。
　　“不去啦，不好去了。”他师傅慢慢摇头，很无奈的样子。
　　“那我去说一声，就说师傅你又走脚啦？”徒弟站起来，也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身架子健壮，手大脚大，一边走，一边自己嘀咕：“只要周姆妈肯相信。”
　　“好的，顺便再关照一下陈忤作，明天叫和尚来把那个人超度了去。”
　　“是。”小徒弟走出去，不一会儿隔壁有女人泼口大骂：“烂老头，都三年不走脚了，你哄哪个呀……？”
　　“哧”老人在房中点了一芯油灯，晃幽幽地，照得一面墙壁惨碧，他把靠墙的一只橱子打开，摸出只瓷坛，一开封口，里面全是红艳艳的朱砂。
　　美妍突然觉得心里郁郁的难受，她站起来，自己走出门外。
　　再回来时，一切居然已办妥，房间中半截黑塔似的站着个东西，像是人，但有普通两个人那么高，从头到脚用一幅黑布盖住，房门一开，脚旁的黑布旗帜般地飘。
　　“师傅，弄好了。”下面传来徒弟的声音，原来是他钻在黑布下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都弄好了，今晚就走吧。”老人慢慢在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转头对美妍说：“小姐，你要跟紧点呀。”
　　他们鱼贯出了门，外面还是午夜时分，村口有狗连声狂吠，十月份的天气冷嗖嗖，老人一手提了只小小铜锣，一手捏着一只槌，槌下还摇着一个摄魂铃，每走十几步，自己轻轻敲一下，铿锵叮铃不绝于耳。
　　黑暗里美妍止不住哀哀地哭，周围没有人，声音随风传出去好远。
　　“别哭啦，小姐。”老人劝：“人都会有这一遭，投胎后会重新再来过。”
　　“我舍不得他。”她不住说：“我们一同出来玩，现在一个人回去，我怎么好向父母交待？”
　　“唉，想开吧。”正好路过一家农舍，老人敲记锣，农舍窗户里突然暗了灯。
　　“师傅，这世上有鬼呀。”美妍说：“我老公就是被鬼吓死的，师傅这世道不太平呀。”
　　说话时她自己摸着胸口，自从绍裘走后，她老是觉得那里痛。
　　“想开啦。”锣声慢慢敲，师傅在前面领着路，徒弟在后面紧紧跟，他双眼被黑布蒙了起来，只能从布下看师傅的脚。
　　一路走到大道上，美妍突然说：“师傅你能不能往左拐，我还要去一个地方看看。”
　　“好的好的。”老人叹：“小姐你还是不放心，唉，痴心哟。”
　　他们走到路边的树林里，一直往里去，越走越阴森。
　　“师傅呀，再往里走些，前面有一株老槐树，我老公就是在树前面走的。”美妍的眼泪朴落落地往下掉，指着犹垂在枝头半截断绳：“那个地方有鬼，我亲眼看到的。”
　　“原来是在这里呀。”老人停下来，说了句湘西方言，美妍没听懂，徒弟听明白了，立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见他放下铜锣铃铛，嘴里念念有词，又从腰包里抽出纸符，贴在槐树根下，然而林里有雾气，水份足，怎么贴也贴不上去。
　　“师傅你在做什么？”美妍突然觉得心寒，抖抖地，向四周望一望，害怕。
　　“放心，这是道安魂符，这里是个替代场，怨气积得太重，我不是道士，解不了怨，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一手拎符，一手在空中画舞，好不容易，符面贴在树根上，像是有人在上面钉了只钉子，下面半张在风里哗哗地摇。
　　“绍裘呀！”想起老公，美妍又哭了，昨天晚上他们还手拉手，在林中漫步亲吻，可现在只剩下她孤单只影，他则冰冷地躺在了地上。
　　“小姐不要太伤心了。”老人劝：“我们还要赶路呢，在这里呆得久了，明天会赶不到店里去。”
　　“好的。”美妍强忍了泪，站起来，向着那张符看几眼：“师傅，什么是替代场？”
　　“唉，怨孽哟。”老人叹，不回答，拾起铜锣铃铛，慢慢回了身，敲一记，喊：“起”。
　　徒弟马上动，紧紧跟在后面，脚尖连着师傅的脚跟，只差半步鞋掌距离。
　　但老人突然止了步，他伸出一只脚，未着地，人已凝力，呆在原地，向着树林深处看。
　　“怎么了？”美妍也看，那里黑黝黝地一片浓雾，冷风吹过来，一个冷颤，她哑了声音：“师傅你看到了什么？”
　　“小姐，你老公是怎么走的？”
　　一提这句话，美妍痛哭出来，她捂了脸：“师傅你这话比刀子还桶人呢。”
　　所有的事情发生在昨天，全怪她不好，缠着绍裘出去散步，乡村里夜景特别静，满天密麻麻的星，她故意惹他，两人追着打，一直闹到树林里。
　　是等到看见这颗槐树时，他们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夜风里树木枝节狰狞，地上爬了扭曲的影，静悄悄，月光从空中洒进来，照得枝头有半截断绳悠悠地飘。
　　“回去吧。”美妍白了脸：“这里好恐怖，绍裘，我害怕。”
　　“那是什么？”绍裘盯着枝头的断绳，不自觉伸出手：“妍妍快看，那绳子有古怪。”
　　“神经病，你才有古怪。”美妍不敢接他的话说，是因为自己心头越来越惊骇，风从后面吹得他们头发向前飞，美妍的长发包住了面孔，千丝万缕间，她看到眼前那半段绳子却是向自己面上飘起来，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拉着它往前走。
　　“我们离开这里吧。”她努力不哭出来，抱住绍裘：“好不好，老公，我很冷。”
　　“好，好。”绍裘说，可眼睛就是要往那颗树上看，月光下绳子发着光，黄澄澄的，很不讨人厌。
　　美妍渐渐发现拉不住他，他像是个看到了新鲜玩具的小孩子，嘴里顺着她的话，脚却一步步往前面踩，一边挪，一边说：“妍妍你别怕，这里只是安静了一点点。”
　　可美妍发誓周身不止是安静这么简单，她听到脚踏过枯叶的声音，嚓嚓的，还有不明的哗哗声，像是有人在拖东西，连着底下的叶子一起移。
　　“我要走了。”她努力地让自己声音不变掉，说：“绍裘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就一个人自己留下。”
　　绍裘不说话，他身不由已地往前走，一直去摸那根绳子，摸到了，拈在指上细细的看。
　　“你看，妍妍，这上面还有字呢。”
　　美妍睁大了眼，看他立在树旁边，仰头拈了绳子细细的看，从她这里望过去，只看见一个黑的背影，头半仰，由一根绳子一路连吊到树上。
　　“啊……。”她狂叫，绍裘的身影没有动，绳子没有动，却有一只头从他肩上探出来，灰墨墨的身后树木阴影，头上两只乌溜溜的洞，动一动，面上一片白。
　　“师傅，你没看见，要吓死人的，绍裘也看见了。”美妍还在哭，这一晚夜里月光足，照得老人脸上表情清晰，他同情地，点点头。
　　“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已在师傅你那里，可绍裘死了，师傅，我一定要把他送回去。”
　　“好的好的。”老人说：“小姐你别伤心，我们这就回家去。”
　　他领着她走出树林，十几步，敲一记，摄魂铃叮叮叮，锣铃所到处灯火全熄，他们沐在黑暗里，美妍泪不断，呜咽地走了一夜。
　　天亮前他们赶到店子里，远远孤落落几间平房，与所有村屋隔开，大门全敞，雪白的墙面上因而有了黑色的一洞缺口，如张嘴里少了只门牙。
　　老人带头走进去，立刻有人迎出来。
　　“师傅你来啦，好久不见，怎么又走脚来？”
　　老人不说话，立定了，小徒弟靠着门板蹲下来，一矮身，黑布下面依然有东西靠在门板上，他人却走出来，袖口擦一擦，满额头的汗。
　　“休息吧。”老人说：“睡足了，晚上才好动身上路。”
　　店里端出了白面馒头小米粥，忙了一整夜，美妍方才觉得累，“师傅，走前叫我哟。”
　　“好的好的。”精瘦的老人外面似一根藤，里面成了精，点点头，一切都在掌握中。
　　他们一直赶了两个月又十二天，日日天亮驻店天黑走，夜里赶路行人少，偶尔有大雨，便在店里呆到天晴。
　　终于，老人说：“快到了，这是最后一站。”他让徒弟美妍在店里多呆一夜，第二晚，才把他们带进家中。
　　老屋里，美妍见到自己的父母，绍裘的父母，美妍母亲哭晕过去，父亲落了泪，说：“苦命的孩子。”
　　然而他不伸手拥抱她，接住徒弟手里的黑布架，展开来，里面一具尸，摘下头面上的粽叶斗笠，露出年轻女子面孔，脑门心、脖颈处敷了朱砂符，系五色布条绑紧，七窍封住辰砂，虽然面目扭曲，却还发肤完整，只腐烂了一些些。
　　“师傅，这是什么？”美妍错愕大叫，指着死尸：“绍裘呢？这人又是谁？”
　　“是你。”老人说，转过来，面对她直逼到壁角，身后众人挤上来，围住女尸，哀哀痛哭。
　　“小姐，到家了，你安心吧。”他取了腰包，把纸符挟于双手：“小姐，对不住，吊颈替死的人我们带不走，你男人必须得留在那里，我只能带来你，放心，临走时我已关照了给你男人做法事超度，受了这张安魂符，你好安心投胎啦。”
　　美妍惊见纸符贴面而来，微黄的纸上赤红朱砂，弯弯曲曲的符号贯着力，只一眼，她瘫软在地。
　　
　　十毒散人这个故事终于讲完了，碧落小心翼翼说：“这个故事我也在网上看过，那个女子真痴情，可惜太执迷。故事里那棵树，也是槐树，传说中的鬼树呢。啊，海蓝海蓝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碧落突然尖声惊叫。
　　
　　碧落的尖叫声越来越高，有人迅速打开火机朝着碧落的声音方向看去，女孩靠着槐树干坐着抱着个人摇晃着，肩膀上一片暗红色的液体衬着她苍白的脸十分刺眼。
　　
　　血！是血。血还在增加，围过来的人已经看到碧落脚下汇集着一大滩暗红的液体。
　　
　　“碧落碧落，你哪里受伤了？”东篱试着将打火机举得离碧落近些。
　　“不是我！不是我！”碧落使劲摇着头，头发纷乱批垂，状若疯狂。
　　随着她身体大幅度的摇动，她抱着的人滑脱出她的怀抱，轰隆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一张惨白的微笑着的脸凝视着惊恐的众人，胸口开着一个巨大的血洞。
　　
　　死人。
　　不是海蓝。
　　
　　十毒散人！
　　
　　这个死去的人正是刚才还在讲鬼故事的十毒散人。
　　
　　“从身体僵硬程度看他死亡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学医出身的冷冰霜摸摸地上尸体的手腕淡淡说。
　　
　　一丝锐利的寒气扎入活着的每个人身体：十毒散人已经死去一个多小时，那么几分钟前还在讲鬼故事的那个人是谁？十毒又是怎么死的？难道真的有鬼？
　　
　　夜越来越深，有人开始胡思乱想，木旁有鬼，是槐字，他们陷入鬼设的局了吗？
　　恐惧蔓延。
　　
　　（未完待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