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恍恍惚惚记得1945年去长春，离开长春的一段经历。当时我才6岁。去长春时还叫“满洲”，回来时日本已经投降，溥仪也宣布退位了。
　　“现在想起来，这是历史上的大事件。可当时我还小，根本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去长春是因为你大舅，他毕业后在长春一家日本人开的粮末厂做文秘工作，他是冯家第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当时真是光宗耀祖。他有了固定的收入，希望全家跟他一起到长春生活。当时我们共6口人在郑，父母、哥姐，我和弟弟。你大舅先回了家，7口人一起坐火车到了长春，住在八里堡附近。
　　“长春当时局势不稳，人心惶惶的，先是大街上总有同盟国军的传单，后来传说日本要投降了。住了几天，我们要搬家，搬家的当天，大哥却不见了，把我们急坏了。你大舅是书呆子，母亲不放心，就只好到处找他。父亲背着我，母亲抱着弟弟，领着二哥和姐姐满长春找他。找了整整一天，人是找到了，但弟弟却嗓子发炎，愈来愈重，他还不到三岁，就这样病死了。尸体被夹到远处扔掉了。我弟弟模样好看，很招人喜欢，我们都很伤心。母亲却不在意，说，死了就死了吧，大了还不好找工作。
　　“在长春的半年时间，主要靠你大舅的工资和你姥爷卖饺子挣钱养家。
　　“你大舅有一个同事叫铃木常到我们家来做客，你大舅还穿过他的衣服。”
　　 “这就是我大舅的历史问题吧？” 我忽然把这事想起。
　　母亲点点头，“这就是他文革时被专政的原因。不仅是他，我和你大姨工作都很出色，都因为他的历史问题没入上党。”
　　“后来就打起了仗，苏联人打日本人，听说老百姓存在银行的钱也支不出来了，钱都支给了日本人。然后日本人退却，当兵的日本人都跑了，剩下好多在长春定居的日本老百姓也陆续跑，长春人恨日本人太久了，大街小巷都看见长春人拿斧子、棍子，不论大人小孩儿打日本人。
　　“到了夏天，老毛子，就是苏联人进城了，见了女人不论大小就强奸，吓得大家不敢出门，你姥姥就是那时吓出了心脏病。嫂子出门因为剃光头、戴了帽子才躲过一劫。许多妓女这时都抢着去挣老毛子的钱，有的居然说挣钱挣了一麻袋。城里非常混乱，人人自危啊。
　　“有句话叫祸不单行，真对，各地又闹起了霍乱，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郑家屯。为了躲过盘查，女人剃了头发，在火车上还要低着头，趁乱回到了老家。谁知道家里也一样混乱，谁家有了霍乱病人马上封锁，没等人死就被拉走，也不知道是被枪毙了还是活埋了，反正人就这样没了。
　　“这就是去长春的经历，许多我记不起来的，你问问你大舅吧。
　　“其实，现在想想，许多日本的老百姓死的很惨，很无辜。因为日本人走的急，失散了许多人，还有怕子女受株连的，托咱们的人养的不少。你还记得你黄姐吧？去东京那个？”
　　“对了，她怎么去的东京？”
　　“就是因为她嫁了个日本遗孤，后来回国了，把她带走了。其实，在东北，还有许多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日本人，从小就被中国人收养了，回不去的，就成了种地的中国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