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自诩的记忆力出现了问题，或许是情感的霜剑划伤了神经，我的确无法回忆出11月9日以后在医院的细节。甚至母亲当时的形象也模糊不清。不过气氛并不是哀伤的，有时还传出笑声，母亲还有几次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说着与癌症斗争的话，但这并不能让我产生信心。
　　母亲60多年没打针吃药，身体一直很好，走起路来脚步如飞。一次姨表妹夫来家，母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害得他不得不说：
　　“老姨，别来回走了，走得我直迷糊。”
　　“我记得85年吧，你得过一次痢疾。”我曾这样回忆。
　　“那一次差点没死喽。”母亲笑着说。
　　母亲当时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脸色苍白，轻微地呻吟着，但就是不去医院。还记得当时她半开玩笑地说，这次怕过不去了。我们都不以为然，我在心里想，这怎么会呢？况且，母亲很爱开玩笑。
　　她确实挺过来了。不过，从那以后，她圆圆的脸出现了皱纹，肩胛、锁骨清晰呈现，比以前瘦了十余斤，而且，再也没有胖回原来的样子。
　　我一直对那次事件耿耿于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是那次留下的隐患。”我这样对母亲说。
　　“我们冯家肠子都不好，你姥爷就是这病死的。看你大舅，也有肠炎。”她回避这个判断。
　　“从不去医院看病，才是主要原因。”我坚持。
　　清高的文人不愿请人指教，愚昧的人无知无畏，但母亲显然与此不同。母亲做过护士、赤脚医生、校医，一直戴着白衣天使的帽子，她是送健康的人，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她不愿承认，也不希望别人看见她生病的样子。
　　妻已经于周日坐火车返回长春了，我请了几天假，准备周四走。不过这两天手机响个不停。
　　“工作这么忙，你回去吧，我这病是消耗病，不会马上死。有事就叫你。”母亲看着我，眼睛里显出忧虑和焦急。我知道，母亲从不与工作谈条件，她一直赞赏我的事业心。
　　“可是你吃的太少了。”
　　每天母亲只能喝一点儿粥，有时姐姐用小勺刮点水果喂她，也只是象征性吃几口。这令我预感到那个日子不远了。
　　“你走吧，电话联系，过几天我就出院了。”她依旧坚持。
　　科主任是妹夫的朋友，听了我的忧虑，说老太太神清语明，能通便，暂时没有问题。
　　像往常一样，与母亲的话还没有尽兴，就必须启程了。这样的日子已经十几年了，不过这次母亲不能送我到路口了，不能把我的身影望到消失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生离还会有几次！
　　我与母亲轻松道别：“妈，要心理暗示，我今天很好，明天会更好！没问题，过几天忙完了，我就回来。”
　　从医院走到车站，我没有回头，寒冷的风吹得树枝啪啪响，天空就要掉在我的头上，我的大脑隐隐作痛，又有莫名其妙的轻松，离开是痛的幸福，见面是又一种幸福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