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一般在早上的时间，这也是我们这一茬兄弟聚会玩乐的时间。清晨的太阳从大山的背后升起来，给整块绿绿的山坡，绿绿的青草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艳丽的霞光照耀在我们平时有些菜色的脸上，让我们的脸色多了一份亮丽和神圣。
　　春天放牛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山坡上的水草充足，把牛牵上山来，手中的绳子一松，牛就撒起脚来“呼哧呼哧”的到处游荡。牛认群，一般不单独乱跑的。安置好牛群，我们一群开始干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十几个同年出生的在一起玩“红军抓土匪”的游戏，月份最大的狗熊为了显示他的聪明，秘密的向我们宣告：
　　 “我真的晓得了毛头子（刚出生小孩子的俗称）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几个人差不多同时问他，大伙的神色都很急迫，看来想知道这答案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也包括青梅。
　　 “我偷偷的听大哥哥们在一起咕哝过，他们说了，毛头子是从娘伊的肚子里跑出来的。”
　　 “娘伊的肚子又没有窟窿呀！那我们是怎么进去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大家继续问他。
　　 “我哥说了，就是从娘伊撒尿的地方屙出来的。”
　　 这时候狗熊的弟弟狗蛋反驳他了。他历来是话多的一个，像村头老树上的那蝉子，有事没事的叫个不停。有话叫他不说 比憋着早上的屎还难受。
　　 “不对，不对，我见过我们娘伊撒尿的地方，那么小，我们那么大，怎么可能从那里跑出毛头子来呢？”
　　 狗熊对自己的权威被弟弟怀疑很是不高兴。
　　 “你懂什么呀！到一边去。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们哥哥说错话了呀！”
　　 虽然大家都还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但对于比我们年龄大一茬的哥哥们的话我们一直是非常崇拜和不去怀疑的。我们村里的女人生小孩好象是约好了同去一个茅厕拉屎，都相隔不长的时间把肚子里的货给清理出来，掉在粪坑里“咚”的一声响就完事了。所以一般同年出生的比较多，赶集似的凑在一起。村里的小孩就像种上两季的稻子，一茬一茬的，哥哥们是早熟的稻子，我们是晚熟的稻子。
　　 狗蛋还是有不理解的地方。
　　 “那毛头子是怎么进到娘伊的肚子去的呢？”
　　 “哥哥说了：不是从外面进去，小毛头本来是娘伊肚子里的一砣肉长成，是娘伊和老父两个人晚上不穿衣服搂抱在床上，慢慢的偎大了那砣肉。你没看见过咱们家的老母鸡是怎么样孵化小鸡崽的吗？就是那样弄出我们的。”
　　 看来狗熊从哥哥那里听来的东西还真不少。
　　狗蛋好象有所感触，一下子想起什么似的，兴奋是补充他哥哥的话说：
　　“原来是这样呀！我晓得了。难怪得晚上我和我娘伊困在一起，老父经常把我拨到另外一头去睡，他和娘伊不穿衣服，翻来覆去使劲搂在一起困醒的。现在我娘伊的肚子慢慢的大了，肯定是肚子的那砣肉握热了，长大了，快生小毛头了。”
　　听着他们兄弟俩的话，跟着他们知道了他们所知道的事情，我有点嫉妒他们了。从小到大，在我与他们的任何比较中，我是优秀的，他们所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他们总是用崇拜膜视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我左右的两个保镖一样，跟着我跑上跑下。我喜欢享受着他们谄媚的神情望着我，听我讲书上看来的故事。虽然那哈达子有时候看起来很讨厌。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神。如今竟然他们所说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完全的陌生。这对我的自尊是严重的打击，宁他们知道如此重大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了解小毛头是怎么样出来的。我开始有的点怨恨我娘伊和老父了，打我记事开始，我就没有看见他们睡在一起过，他们的长期分居没能让我早点知道，而让我的跟屁虫知道了我一直想知道却未能知道的大事情。这于我无疑是一种失败。
　　这使我对家的概念更加的鄙视和淡泊。
　　家在我的概念中看起来很大，因为我的任何抽象甚至是放肆的想法都没有离开家的空间半步－－－我是一个思想观念上可以超前，而实际行动上滞后的懦夫。家的真实其实很小很小。在我长大以后，从城市高楼大厦的建筑群里回到残砖破瓦的乡村老屋，我默默看着这个老家，这小小的空间，承受了我整个童年岁月的空间，容纳了一家八口人吃喝拉撒的空间，竟然是如此的阴暗与狭小。我都怀疑人活在世间到底能有多大的伸缩性，萎缩时人能将身子潜伏到什么样微小的地步而苟求生存下来。
　　家只有３０平方米左右，所有作为一个家所具备的东西都容纳在小小的空间中。门靠墙的右边开着，门槛是古老的樟木整块镶嵌在地上，有半米多高，上面有一条条刻画的印记。窗户很高很小，像一个狗洞一般。窗户下面是一张老掉牙齿的书桌－－－暂且叫个书桌的名字吧！桌子上常年摆设一对青釉大花瓶。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图画，最漂亮的人物，最华丽的衣服，最高级的房屋都是从花瓶上的图案看见的，它给了我小时候最无尽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房子中间最大的物体就是那张大花床，把房屋分为前后两部分。门这边方向有一条狭小的通道，最里面墙壁边有张小床和炉灶，以及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头上两米多高处是木制的隔层，沿着三米高的木质楼梯爬上去，晃悠悠的吓人。
　　我总是想没人的时候爬上楼，楼上有我最大的诱惑－－－家里过年的糕点都是放在楼上土坛里或者木箱里，我和母亲经常捉迷藏，她不管怎么样藏着我都能找出来，我像猎狗一般，天生会找吃的东西。楼上也有我最大的害怕之处－－－这源于姐姐的讲的狼外婆的故事：狼外婆是经常藏在楼上的，坐在一个木桶边沿，把尾巴放进大木桶，装做一副善良的模样，骗小孩子上楼而吃了他们，吃人的时候尾巴在木桶里“咚咚”的响的。
　　所以一般我一个人在家睡觉时候，我总是竖起耳朵听楼上有什么响动，是不是也有木桶里面发出“咚咚”的声音。我是睡在前面的大花床，和我父亲和我哥哥一起睡觉，经常还有我外甥－－－大姐姐的孩子，比我小两岁。这床上睡觉的人，打我记事开始就一直只能是清一色的男人睡觉，而房后的小床上睡的则是清一色的女人，我娘伊和我二姐睡在一起。我大姐姐已经出嫁好多年了，三姐姐从小就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只有我二姐姐胖胖的身躯和喇叭一样常吼吼的声音陪伴着我娘伊度过黑暗的夜晚。
　　对于他们兄弟所说的父亲和娘伊不穿衣服搂抱一起睡觉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感觉一种朦胧中的新奇。我就问狗蛋：
　　“你真的看见你娘伊和老父是这样困醒的吗？什么时候看见的呢？怎么样抱的呢？说来大伙听听。”
　　狗熊试图阻止他弟弟回答我问题，他意识中已经有防范作用，这样的话题是不能公开来说的。
　　“狗蛋，不能说老父和娘伊困醒的事情的。冬梅（他们的姐姐）个我交代过不能说的。晚上冬梅和我一起在床上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你那床上老父和娘伊困醒的样子。娘伊经常还问老父我们睡着了没有呢，我都晓得的。只是冬梅总把一只手蒙上我眼睛不让我看，她自己拽住被角偷偷的看。她说了绝对不能对别人说的，你也莫说哈。”
　　大家开始攻击狗熊，因为大家都想知道。
　　“说吧，说吧，狗蛋，别听他的。”
　　“狗熊怕是睡成死猪什么都没看见吧！”
　　“狗雄到一边去，又没让你说。困醒有什么不好说的呀？”
　　“那么听话，冬梅不让说你就不说，软骨头。”
　　“继续说，狗蛋，你老父是怎么样抱你娘伊困醒的？”
　　狗蛋得到支持，手脚并用表演起来想说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飞溅的口水如三月的杏花雨一般，飘洒在离他最近的人身上。
　　等他说完了，大家还是一片茫然，没有人和从，没有人点头明白，看来是他的表达能力真的不怎么样。这是狗蛋不愿意看见的，没有引起大家足够的注意和崇拜的眼神对他来说肯定是失败，特别是他狗熊哥哥幸灾乐祸的神情让他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一把拽过青梅来。
　　“说了半天你们没明白是怎么样困醒的，那好，那我就和青梅亲自演示一下哈。”
　　“好啊！好啊！这样最好，等下我们来玩过家家，把你们过成是一家人，然后你们来真正的演示一下就明白了。”
　　狗蛋的提议激起大家无穷的乐趣，大家如同溺水中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命的想爬出水面来。也像饿狗突然看见一堆新鲜的屎，眼睛发出贼亮贼亮的光来，包括开始反对的狗熊也是兴奋不已，鼻子像充了气的气囊似的一鼓一鼓的翕动着。
　　他们开始忙碌着过家家游戏的准备工作，而我暂时站在一旁发呆。
　　我不是很高兴，虽然我比任何人都想看见这情形，但让狗蛋和青梅来做实验是我绝对不愿意看见的，起码应该是我和她来。我没有喊出来要求这样，我怕他们看不起我，怕他们笑话我偷偷的喜欢青梅，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心里泛起酸酸楚楚的感觉。山上的梅子青青没成熟时，吃下去就是这个味道，满口的涩酸苦楚。
　　我的孤傲懦弱的性格从小具备，胆小如鼠缺乏与别人竞争喜欢事物的勇气，却自我理解成是一种儒雅的风度，一种“君子不与小人见”的清高，一种心里有滴血的痛楚而表面装做无所谓的虚假，一种羞于开口而期待别人赐予的无能。就像现在这样，我很想是我拥抱我喜欢的女人，但我没有用行动去阻止和争取，我将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将在别人的怀抱里而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冷漠。
　　我已经感受到青梅投射过来落在我脸上征求意见的眼光，但我依然如故。
　　盛大的嫁接新娘青梅的游戏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