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仍如雪，似乎没有多少改变，镜子里的脸有些陌生了。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呢，她轻轻转身，雪白的长发披垂至足倮，镜子里现出一座冰山的倒影，那个人，仍旧守侯着优昙花吗？　
　　
　　
　　轻雪曳曳，月溶溶，
　　梦醒处，是谁偷挽，水晶帘千层？
　　一袭优昙怨！　
　　
　　临风飘碎锦，映日飞华绢。
　　影入镜潭底，香凝玉榭前。　
　　
　　六十年了，那花快开了。等待，总会有一种结局。花开了，结局也快来了。　
　　
　　当年风雪凄迷的大雪山，初白了头发的她孑然一身飘飘荡荡，失魂落魄。她只想远远离开，离开那座山，那个人，那个江湖。“什么爱，什么恨，都付之流水，随他去吧，自此世界上再也没有玉罗刹了，我要到该去的地方。”她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她一直往西去，往西。她甚至开始遗忘，遗忘甘凉道上那一场相遇。初相遇，再邂逅，三倾情，几句温婉言词，一些不经意的关心，彼此嘴角弯出的一丝微笑，便爱了。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明月无光。　
　　
　　他说：“霓裳，我不配，你怎么跟了我。”她只望着他俊朗的脸笑，轻轻依到他胸前，倾听着一颗心与另一颗心“扑通，扑通”在月光下交颤。她的发覆上他年轻的胸膛，发色如墨，散发幽香。她相信，并深信，只有这个人将纠缠一生。　
　　
　　她还是低估了人心人性。当他的武当同门与她发生激烈争斗，双方终于势不两立时，她第一次紧张与不自信了。她看到了他的退缩犹豫，他的无所适从，他的凄惶徘徊。那不是她的一航。那个甘凉道上意气飞扬的官家少年，那个托人带给她三首小诗的多情冤家。她坚强的心开始动摇，只有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而争斗，她为的是两个字，两个在江湖中会被人耻笑的字。爱情，是的，她要从这里，武当山，从这群正道人手里争取她的爱情。如果在他们眼里，她是魔女。那时天还没有黑她的头发还没有白，残阳如血，武当巍峨威严，他昏迷在同门们的怀中。　
　　
　　
　　
　　终于，昏迷中受同门师弟的怂恿，他向她连发三弹弓，那三弹是怎样的伤了她的心啊，她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心碎的声音是如此的萧然。而当她跳下山谷，她希望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梦醒了，他仍是她的情郎，她仍是他的霓裳。在极度的疲劳与痛苦中，她沉沉睡去，醒来临溪一照，竟已是满头白发。伤心，愤怒，爱恨交织，无法理性地站在他的立场思考问题，只是强烈地感到委屈与伤害。沉溺于爱情的女子有几个是理性的呢？即使她在别人面前那样强悍那样的不近人情。　
　　
　　一瞬间，她想狂啸，她想咒怨，她想复仇，独独没有想到死亡，她是独一无二的练霓裳，为爱生，绝不会为爱死亡。爱死了，练霓裳还在，她开始远离，一路向西，一路洒下咒怨：　
　　
　　我咒怨你，可以领袖武当
　　我咒怨你，可以展翅飞翔
　　我咒怨你，可以剿灭魔党
　　我咒怨你，可以意气飞扬　
　　
　　我咒怨我，这样看透苍桑
　　我咒怨我，这样白发风霜
　　我咒怨我，这样独对月亮
　　我咒怨我，这样孤独下场　
　　
　　终于，天山绝壁，风雪弥漫里，她看到了那花，血红雪白，素洁如练，艳丽如焰的瓣，恍然间竟如撕碎的阳光，披散了一天一地，偕了那雪的凌厉，驾了风，熙熙攘攘地前后追逐着，怒放，然后凋零。她停下来，坐了三天三夜。雪覆盖了她的白发，遮蔽了她的悲哀，她吐出最后一句咒怨：　
　　
　　我咒怨我们，一生一世的对抗　，到老各自的颓唐。　
　　
　　而他，在听闻她白了头发，隐遁天山后，终于发现自己最想要的不过是那一晚月下的红颜乌发。于是他一路西行，循着她当年的足迹靠近她。“她不见我，我也要见。即使终于不见，住得和她相近一些，我也心安一些。”　浪子回头金不换，情却永无回头路。白了的头发可以借助优昙花的力量返青，爱情却等不到白发苍苍。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情境，都只会经历一次，而任何一种经历，都是一刹那的因缘，转瞬即逝。　
　　
　　“玉罗刹心灰已极，想起十多年来的波折，如今头发也白了，纵许再成鸳侣也没有什么意思。玉罗刹的想法本就异乎寻常女子，在她觉得想和卓一航谈论婚嫁之时，便一心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到如今几度伤心之后，她觉得婚嫁已是没有意思，也就不愿再听卓一航解释，宁愿留一点未了之情，彼此相忆了。”　也许，她还是存有希望的，希望那个人在漫长的等待中回忆起她的青春，她的美丽，她的天真，以及那一晚月亮下爱情散发的芬芳绮丽。　
　　
　　原本，她一路咒怨，为的仍旧是难以忘却的记忆。　
　　
　　他还是坚持等在了天山的绝壁上，等待神奇的优昙花，每隔六十年的一次开谢。不论等与等不到花开，他终究将在等待的过程中为当日武当山上的怯懦付出代价，求得心安。　
　　
　　
　　他来了，带来一红一白两朵优昙花。远远的她，陷在白发的仳离里，似乎从来不曾见过面前这个人。那个叫卓一航的人与那个叫练霓裳的女子早已经死了，死于一场不合时宜的爱情。　
　　
　　尘世间所有爱恨纠缠的故事，莫不守侯着一场优昙花的开谢。卓一航未能使他的爱情起死回生，我们也不能。　
　　
　　爱若被辜负，两两相忘是最终的结局。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优昙仙花能够让我们等待另外的结局。　
　　
　　PS：重看哥哥与青霞的《白发魔女传》依旧为这两个人着迷，那样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