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野实在是想不到这一次的梅镇之行会带给他这么多的意外和震撼。这震撼完全是发自本能的,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一种自我反省式的怒涛狂潮。
本来安野只是想到了要竭尽自己所能的,来帮助苏婶这对不幸的母女,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源自心底的,对苏婶一家所特有的一种感激和亲近之情。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话用安野的理解,其实也不过就是人性之中那种天性和良知所需求的一种心理平衡的方式而已。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他认为需要自己帮助苏婶,就是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了种种不幸和重重磨难的普通的女人,即便在这样,在自己都在靠以收废品为生的境况下,还在默默的照顾着隔壁的一个老人。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孤寡老太太。
当安野问起的时候,苏婶那不经意的回答显示了她确实是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相反的是她觉得那实在是太平常太自然的事情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谁都有老的时候。我就是觉得不应该让她就这么孤苦伶仃的过完最后的日子,所以也就是陪她说说话,帮她做点她做不了的家务而已,对于我和姑娘来说,这些其实都只是顺便而已。”
安野实在无话可说了。他只是一遍遍反复的咀嚼着苏婶那番话,最后却只嚼得满嘴的苦涩。
相比之下,安野忽然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活和精神其实都是如此的狭隘。
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源自于对人性的思考,自己固执的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却在亲眼看到亲身经历的种种事件当中,只读懂了人性之中的自私与凉薄,只了解了人性中的贪婪的索取和付出的匮乏。甚至只是因为怕自己也陷入到那种种丑恶的角色中去,就拒绝去过那种符合社会要求的,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不断的游走在现实和虚幻的边缘,不断的在自己的心底填入一层又一层的冷漠。
安野以为自己已经品尽了人情冷暖,看透了世态炎凉。因此他甚至可以不惧怕死亡。他看着世间种种的冷漠,为人性的堕落悲哀着,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我磨折着。但他就是没有想过,自己其实也能够不只是作一个看客,自己其实完全是可以成为一个行动者的,他所拥有的比苏婶多得多,想的懂得的也比苏婶多得多,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作过呢?
那是因为自己总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做的更多。可是总觉实在,实在是什么也没有作过。
安野其实还是有一点没有想过,是因为他一直拒绝去想那个令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问题。那就是他从骨子里对金钱的痛恨。
他的父亲在金钱的蛊惑下最终离开了他和母亲。他后续的妻子都是年轻漂亮的美人。而他的母亲在分得父亲的一半财产后也撇开他开始追求自己的生活,他们给予他的除了金钱,还是金钱。
他们的做法使得安野混淆了欲望和生活的本来面目。混淆了爱与付出的关系。
因为对金钱厌恶和对父母行为的痛恨,使他偏执的认为没有付出就没有爱,而付出就意味着会有伤害。他经历太多的事件使他惧怕伤害,而本性的善良也使他害怕带给别人伤害。
所以,他以轻狂遮掩着内心的孤独,以冷漠包裹着内心的脆弱。逃避问题的核心使他还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安野现在也还只能是胡杨嘴里的安疯子。
离开苏家之后安野做了个决定,他决定让苏婶母女到梅城来,自己开一家小商店什么的,可以交给她们母女照料,就说自己实在忙不过来,请她来帮忙,这样也可以使苏婶能够比较自然的接受自己的帮助。同时安野也想让苏婶把那个老人也带过来。他已经想好了,商店的名字----我老堂。能够想到这个名字安野有些得意,它源于中国的义举古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但引出这句话的还是苏婶,她说“谁都有这么一天,将心比心吧。”
安野这次并没有见到苏婶的女儿,她留了字条说是去还书了。她在矿山的工会办有借书证。大概一个星期去换一次。
苏婶的家也还在老地方,低矮的房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略显狭小的院落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苏婶收来的各种废品分门别类的放在院子的小棚子里,并没有安野想象中的废品站般的杂乱。
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安野才想起自己已经忘了苏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与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没有过什么交往,所以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小的时候是编过两条麻花辫子和苏婶到过自己家里串门,好象她的眼睛是和苏婶差不多的,干净而且清亮。
安野心事重重的返回了梅城。他婉拒了苏婶要他留下吃晚饭的邀请。并一再的保证三两天还会再回来的。临走的时候,安野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可不希望她们再发生任何的意外了。
我老堂的前身,我老堂商店在短短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这样在安野精神亢奋状态里的迅速的张罗了起来。期间安野到梅镇三次,不但说服了苏婶,甚至还拉来了梅镇里最出名的那个流氓胡杨来帮忙收拾房间整理店铺。
安野实在没有想到,后来的我老堂竟真的成了个与众不同的养老院。安野从冷眼旁观的看客,转变成为一个人性本善的信条执行者,所怀具的热情只高和其持久力之强连安野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甚至说服了胡杨帮商店进货,做了名义上的采购实际上的苦力。而他自己却还觉得不够,在无条件收留一个山东来乞讨的老爷子之后,自己就三天两头的三城两镇的闲逛,到处寻摸能够领回去的老人。后来由于人口越来越多,原来的地方逐渐不够了,在苏婶的建议下,安野把我老堂迁到了梅镇。他拿出父母给的,他留下来的所有钱,买下了镇上荒废的印刷厂的院子。修缮一番之后,我老堂就在梅镇扎根了。
安野这个我老堂的实际拥有者,名义上的法人还牵连到一起莫名其妙的关于遗产分配的民事诉讼案中。当然正是因为这件案子认识了律师郭丽。从而引出了前文中那一段未能修成正果的爱情。
而在目睹了我老堂从发起到壮大并且也亲身参与其中的胡杨的眼中,安疯子是彻底的无可救药的疯了,不过这样想着的胡杨并没有丝毫的难过,因为他也跟着安野在一起疯,而这样的疯让他发掘到了一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让时间过得飞快的新方式。
然而对于胡杨来说,虽然睁着眼睛的每时每刻都是极其难挨的,但他更怕夜的来临,这一点恰恰与安野每天热切的等待夜色的来临正好相反,在胡杨身上,闭上眼睛的分分秒秒都有可能是那个噩梦的再次轮回。
------------------------ 瞬间的温柔足够温暖一生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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