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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那是胡杨,不是我。
我在梅镇绝对算得上是个名人。因为我有两个同样响亮的名字。在看到我的正脸时我就是胡杨。而转身之后所有的人都管我的背影叫流氓。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用两个名字称呼我,我也已经习惯了那些或冷淡或恐惧的各种目光在我的背影上磨刀霍霍。
胡杨是我的名字。可是我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它的来历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含义。就因为娶了我母亲的那个男人姓胡,就因为他母亲读过点书希望我能够象胡杨那样坚忍顽强。所以别人就叫他胡杨了。
我从来没有问过母亲“胡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许9岁之前我也是问过母亲的,而母亲也可能告诉过我了但我给忘记了也不一定。
但9岁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问过母亲任何问题了。因为从发生那件意外之后我就再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说过一句话。
差不多20年的时间里,一句话都没有交谈过的母子,就连我自己一想到这样怪异的情形,都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所以我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实在是个很无情的人。甚至我自己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再当成人,自从9岁那年夏天开始。
不要误会,我的母亲一直很健康。至少我在家的时候看到她总是吃嘛嘛香。尽管我一年回家的次数还没有我的脚指头多。
我说这些其实是想说,我有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家。
我甚至怀疑那还能不能被冠以家的概念。这决不是危言耸听。
这个家里有母亲没有父亲。有儿子却没有孩子。
其实这个家里原来是有父亲的。那个姓胡的男人在我还只有两三岁大的时候,跟别人出去当倒爷,他给母亲和我各许了个天样大的愿,背着整齐的行李和母亲的期许走出家门,却再没能自己走回来。而我也没能记住那句可能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是许诺也是遗言的话。
一开始我听母亲说是他当倒爷的确赚到了大把的票子,但在回家还愿的路上,给人而且还很可能是熟人给瞄上了,哄骗未果后想用酒把他给灌醉,仗着人多抢钱的企图已经昭然若揭。
可惜我那短命的老爸偏又是个海量,醉得不够彻底,死死的抓着钱袋子不松手。结果就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给人放倒在花花绿绿的上海滩上了。
我也知道后来是母亲一个人千里迢迢的赶到上海,把他装在一个漆木的小方盒子里抱进家门的。
虽然我对那个给了自己姓氏的老爸所有的印象来源,大都只是来至于母亲有限的,且并不详尽的描述和仅有的几张照片上。但那并不妨碍他成为我心中不可替代的英雄位置。
甚至有那么一阵子,我尽管疯狂的迷上了少林市里的觉远小和尚,但他在我的心理也不过只能成为我英雄父亲的保镖而已。
从母亲那里我还得知父亲是没有兄弟和朋友的。这让我当时一直想找个武林高手拜师学艺,然后杀上上海滩为父报仇的期望变得无限的渺茫。我曾为此失落了很久。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一直非常崇拜自己的父亲。
我后来知道其实想象有时候比事实更容易让人接受。因为我不喜欢的话可以由着性子改变我的一些想法。但对于事实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接受,连逃避都不能够。
因为有些事一旦知道了,明白了就再也洗不掉了。因为记忆和时间都是人这控制不了的。 这话是安野说的。
我本来很崇拜我的父亲。因为我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撞倒了一辆自行车,那时已经成为流氓的我,因为自己被刮破了腿而把车子拎起来扔到了马路中间,而那车子的主人,一个年轻的姑娘就骂了我一句:流氓。
我立刻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还在淌血的伤口对那姑娘说:你知道什么叫流氓吗?来,过来,让老子教教你什么才该叫流氓。
也许我的面目真的过于狰狞了,那姑娘吓得直往一帮看热闹的老太太们的身后躲。并配合着呀呀的尖叫声。
我犹不解气的哈哈大笑,指着姑娘的鼻子说:看你那熊样,我再怎么流氓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在流氓胡杨说完这句话后那姑娘就再不叫了,把脸一捂转身就跑。连自行车都不要了。
一个比胡杨更流氓的老流氓看见我在大街上大耍流氓后,凑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好小子,不错嘛,有你老子当年的风范。
我拧头(注意是拧不是转)看了一眼这个光头腆肚的老流氓,忽然笑了,说:你要是现在还有本事再整出来个姑娘16年后就有机会当我老子。
那老家伙听完张大了嘴直翻白眼。好一阵子才放下放在我肩头的是手说:要是二十年前。。。。。。
要是二十年前就冲您这肚子我就非得谗死不可。 我插嘴逗哏。
我从来也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流氓的厌烦。虽然我自己就被人叫做流氓,但我仍然固执的厌烦着。我甚至很清楚的知道我最恨的其实就是自己。
那老家伙满脸通红,却忽然说:你不就是胡杨么?
我一甩头发说,我就是胡杨怎么着。
那老家伙就敞大了嗓门说:小崽子你知道不,我和你爹横行大上海的时候你还他妈的吃奶呢。知道不,你还吃奶呐!
我真的有些生气了,怒声说,别他妈的胡诌八咧,我爸能跟你这个熊样儿的人认识?
那老家伙见磕着了我的软处了,得意的一笑,指着我的鼻子对着几个看热闹的说:看这小子,这小样就跟他老子当年一个样。他老子要不是太张狂了能叫人砍死在上海滩上?
他话刚说完还没有来得及笑,就已经给我抬腿一脚蹬一老太太裤裆底下去了。
后来当胡杨的名字在镇子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时候,我又听说自己的父亲当年确实是流氓来着,并且是在和另一帮流氓哄抢分赃的时候给人在后面撩倒的。
最后关于父亲我只得出这样一个不甚清晰的结论:他是个很英勇的流氓。至少没人敢从正面撩倒他。
下
尽管父亲英雄形象的彻底毁灭在心理上给了我不小的打击。但我从来也没有向母亲去求证过。
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问她。这个不知道的意思其实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和她,和自己的母亲正常的说话。哪怕只说一句。
我是母亲的儿子。但却不是个孩子。从9岁之后我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9岁之后我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叫过一声妈。当然做梦的时候除外。
9岁那年因为受到一件意外的事件的刺激,我在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过。
就是说,胡杨忽然的失语了。而且拒绝任何人以任何的方式对此探询,更拒绝所有的医疗方式。直到我自己再次开口说话。
那一年的时间里,无论是我的母亲刘凤云还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所有的人都不敢苛责和抱怨我的任何行为。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我开始任性起来。所有的事情我都自做主张并坚持我行我素的作风。
直到现在已经29岁我一直如此。这也就是为什么前面说我的家里有母亲没有父亲,有儿子却没有孩子的原因了。
我甚至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为我的成长耗费太多的心思,我就已经长大了。 当然,后来我也知道了,其实有自己这样一个儿子的母亲所付出的心血和艰辛要比其他母亲多得多的多。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和母亲是怎么就这样过来的。在将近二十年的共同生活里,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写在纸上的)加在一起恐怕都没有超过二十句。
当然,我在9岁那一年之间忽然的失语时,母亲曾用尽了各种她能想到的方法,诱我逼我开口说话。用她和别人说的话说就是: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的嘴皮子真的就要磨平了。
当我可以再开口说话后,却不知为什么,一想和自己的母亲说话的时候,却仍是失语。
再后来渐渐的母亲也就习惯了。
从开始习惯我不说话,到习惯看我给她的,写着他的各项要求和需要的小纸片,从习惯我的从昼出夜伏变到昼伏夜出,再到一伏月出。母亲无奈的默默的忍受着我的一切所作所为。
我想做为一个母亲最骄傲的事情,无疑是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在自己的呵护下一点点的长大,但在我母亲最应该骄傲的那段岁月里,作为儿子的我,却没有给自己的母亲任何一个把爱施与自己生命的机会。
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字典里是没有爱这个字的。因为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承担任何与爱有关的事情。
我甚至认为,也许只有陈晓对我的评价才是最中肯的,陈晓第一次见到我,就用那种嚣张的笑容告诉我:胡杨,你他妈的天生就是个流氓。
我并不知道在母亲最初知道我成了个流氓的时候,脸上该是怎么样的表情。不是想象不出来,而是因为我从来不会把时间用在那种会给人带来烦恼的问题上。
胡杨和他妈不说话。
这是个很多人都抱有极大兴趣的问题。曾经有很多种猜测和传言来满足各种各样的好奇心。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在胡杨面前说出来。
了解内情的人偶尔旁敲侧击的问起刘凤云的时候,她只是用一个微笑来搪塞,拒绝回答这个难堪的问题。
我也见过那种微笑,之后我搜遍了能够记起的所有的词汇,却只找到一个词来形容母亲的那种微笑,那就是----悲凉。
------------------------ 生命本是庸欲的轮回
灵魂再造真我的涅槃
一个字
一把剑
一篇文字
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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