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度五 　　　　文 / 快乐的小妖

发表时间:2004.02.29 13:59:34  

　　 我家住宝山，上海的一个简陋的角落。宝钢凭着节节拔高的钢铁产量造就了宝山的名气，上大以211——全国重点的名号酝酿了宝山唯一的人文气息。
　　 生存在半调子的文化气息里，行走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间，心里始终卷殆着，每天唯一的渴望，就是从火车站，跳上58路，横跨小半个上海，回到鹅黄色的家——上大阳光——宝山一隅，也是我唯一喜欢的家园，复式结构，地板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象历史书上某个角落的小字体的注解，不可忽略，却韵味深长。
　　
　　 今天下班，又要挤入堆积的等车的人群中，地铁过两年才通，TAXI每天也负担不起，只有让自己拥挤，不过却喜欢这种拥挤，车厢内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生活的亡命之徒，他们有的怀抱孩子，有的抽着三五牌香烟，有的在背诵英语六级的单词，也偶尔出没一两个有头有脸的神秘男子，深情严肃的注目车外流动的浮影。不管他们在做着什么，在和售票员吵架或是争夺着位子，总让人感觉他们在认真的努力的活，车内车外，黑白交错的世界，所有这些让我感觉真切而塌实。
　　
　　 去车站，必经KFC。步履匆匆，一向是我的特色，可今天，无法自制的停住了脚步。一对身着黑衣的男女在明黄的KFC门外，抱头痛哭。宽敞的玻璃门内，周杰伦全国闻名的RUB唱腔肆无忌惮的哑哑低喊，那种隐隐作痛却又低回百转的表达，可以让你完全忽略歌词甚至忘记歌名，旋律悠扬的铺展成背景，夜幕演绎着不知何年何月开始注定的生死离别，演员是两个被命运开了玩笑的抱头痛哭的黑男墨女，艰难的脸旁深埋彼此的肩窝。我，或许是我，在门内门外忽明忽暗的此时此刻，成了唯一安静守望的观众，默默的倾听他们饱满的肺里，乎乎穿堂的风声。
　　 或许他们不是情侣，只是两个世俗的偷情的男女，逾越道德的界限，或许他们不过一对生死相照的好友，惺惺相惜命运的坎坷，或许他们萍水相逢，相见恨晚，却又无能为力。不管是怎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不管过程再如何不堪设想，都蕴藏了一段绵长的厚实的感情，自然而然流淌的泪水，象滴水穿石一样，带着韧性狠劲，凿着这个铁石心肠的城市。
　　 这是一个可以动容我，却不一定能打动你的场面，一个不圆满的场面。我看到生活某一刹那的状态，惊天动地，鬼哭神嚎似的，可能是一场结局。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啼笑皆非。。。。。都是某一种人生状态，他们存在于真实的生活中。虽然不是过冷就是过热，但我深深的敬意，因为里面，有你的故事，我的经历，你的眼泪，我的背影。
　　
　　 上了车，坐到靠窗的位子时，收到了严的消息。他说他正在回南京的路上。我告诉他，我正在回家的路上。象金粉世家的最后的片段，站台的并排而卧的列车，扬着笛，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缓缓驶去，烟雾袅袅。
　　 我说：这是一场交错时空的过往。
　　 他回：窗外流动的身影，灭迹于黑暗里。
　　 我说：南京的安宁，上海无法模仿。
　　 他说：从西藏回来，满眼圣山的雪泽，匍匐的圣徒，嗡嗡的圣语。
　　 他说他觉得自己老了，很老了，我暗想，是他做的坏事多了，太多了。多到不得不到布达拉寻觅心灵最初的素净。
　　 他的态度，突然变的柔和而温存，象一个丧失性功能的老爷爷，步履蹒跚的却依然叮咛着我。可我却不知不觉的怀念他意气风发的长发，在黑暗的掌心下，合着我的发丝，迎风乱舞。孤傲不羁的样子。
　　 他为我洒下的诗，象夕阳沉入山峦象朝阳喷出海面，他让我相信星星是比目鱼的眼睛。他撑着灰伞在车站等我的俊俏傻样，然后，不记得是何年何月他说他老了，我的眼象摄象机一样捕捉到他眉头的皱纹一条一条，密而不疏。我问，你今年几岁。他说27。我说你怎么不写诗了。他说写不出了。
　　 在空无一人的地表，目睹了一个诗人的死亡，羽翼扑腾了两下，又落下。他说他死于心力衰竭。他的魂留在了布达拉的光坏里。
　　 秃鹰依然在盘旋，圣徒依然在朝拜，我们依然在公交车上，一个驶入南京，一个开往家园。
　　 只是，在2003年的第一个冬夜，在午夜寂静的马路街头，我们曾用接吻取暖，他的唇冰的象一片雪花，唇边蔓延淡淡的烟草香。我们没有观众。
　　 或许，那时，我们都太冷了。
　　
　　
　　 58路，象一条颠簸在海上的船，飘飘荡荡的远航，海的中央，是我的温暖家园。
　　 严的号码，依然安全的居住在我的手机里，若有似无的。可林的，我却再也记不起了。
　　 他脸旁的轮廓我突然想不起来了，象是劣质的DVD片，中途卡住了。只有呲呲的揪心的声音。
　　 他或许很英俊吧，不然16岁的我，怎会萌发不知不觉的爱恋。他学习或许应该很好吧，不然我怎会不知疲倦的仰慕他。他或许很特别吧，字写的龙飞凤舞，篮球打的潇洒倜傥，不然我怎么还会断断续续的惦念他的某个姿势。
　　 可是他的脸模糊了，象一部泛着枯黄，夹着玫瑰花瓣的老书。
　　 玫瑰说，我有刺，你们别过来。
　　 我和他欣然一笑，笑玫瑰的肤浅，笑我们的年轻。豆蔻年华怎会怕几滴血。我们象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个晚上，采光了整个山坡的玫瑰花。
　　 回家的路上，发现十个指头，印满了海棠红，每个小洞，都汩汩的渗着血。
　　 十指连心。那夜，两个粉嫩的小孩，几乎死于心绞痛。
　　 我们也曾在操场深切的拥抱哭泣，也曾山盟海誓，也曾将心灵交付。只是那时不懂，付出了所有真心，却又让对方想逃，爱的象浓妆艳抹的舞女，在黑夜无声燃尽了自己，也焚烧的对方。
　　
　　 想不起他的脸旁了，许是再也不愿想起，58路的玻璃窗，反射着我眼里的平淡和期许。上大阳光，象沧海一束，在海的中央。
　　 那里有落地的窗帘，看的见每一个日出日落，阴晴圆缺。那里有一排落地书架，记载每一段古往今来，每一种悲欢离合。
　　 那里有一种生活状态，不太冷，也不太热，象昆明的天气。我不再徜徉在悲伤的字眼里，也不会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只是偶尔为街头痛哭的人动容祈祷。
　　 重要的是，家里的另一个主人，温和善良。象我的兄长，又象朋友，笑起来却是个孩子。靠在他肩上，既不抓狂般脸红心跳，也没有致命的疏离感。象一条小蛔虫，活生生的存在着。平和安宁的存在。
　　
　　 58路，穿越城市的呢喃婉转，踏入乡村的宁静简洁。在黑夜里精灵般舞动的麦穗中间，一枚橘黄色的壁灯，眨着眼睛，热忱的期待着我。
　　
　　 一种不即不离的温度。
　　 逐渐逐渐的，我热爱他,在若即若离，诚惶诚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