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尽,就像那犀利的镰刀割也割不完地麦子,春夏秋冬,总是在有生有长的季节里繁衍着。每一次讲述都有不同的滋味,像悠悠地迷醉,像沉沉的酣眠,清清地月光下,一坡的麦子又涌动起来,在摩挲地风声里颤抖着生命的音符,心灵早已跑出了声响之外。
孩子在村庄夜歌里的麦地中忧郁地吟唱着吃麦子长大的人的深情,而父亲舒畅地歌声中总隐藏着一种坚韧的深沉,博爱与无私,它时常响在儿子的心田中,试图寻找父亲走过麦地时留下的那份辛酸。可是,除了那一茬割剩的麦杆下,藏着深浅不一的足印外,汗水早已风干无存了。空寂的月亮也许唯一能够见证父亲挥动着镰刀的辛苦。
麦地的气息让人想起正午的地头滚烫的面汤,那股麦香沁人心脾,并在暖暖的阳光里滋养着我们的胃口。可是每当我陪同父亲走过麦田时无论怎样地适应着阳光的酌晒,都会觉得心头有一种重重地苦涩,分辨不出是逼迫人的土腥味,还是诱人的面汤,它带给我的感觉总只是咸咸的汗水的滋味。
那一年还是今年的模样。从父亲殷切地目光中我知道,一年苦到头的希望全部凝结在这几亩肥硕饱满的麦子身上了 。正当积聚好久的丰收激情崩发之际,短短地一顿饭还没有吃完,一场冰雹打得父亲心头满是伤痕与痛恨,父亲饭没吃完,就踉踉跄跄地赶到了地头,麦子东倒西歪,一派败藉的惨相。父亲那几天几乎和受伤的麦子一样,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了。我的父亲立在地头欲哭无泪。和麦子一样没有声响,烘热的天地间似乎只有麦子和父亲相依为命。的确,麦子可得养活我们一家子人啊!
人吃土地一辈子,土地只吃人一口,起初,我对这句话似懂非懂, 直到有一天,我心爱的外婆昏倒在炎热的麦地里不醒人世,我才明白土地是怎样养活一个人的生命,又是怎样轻而易举地吞噬一个人的生命的。我感恩于土地。又同时惧怕土地;山坡上的麦田里就有许多的坟墓,在父亲辛苦劳作的最好的一块田地中就有父亲的父亲和母亲躺在那里。
做为世代庄稼人,免不了在地里干活,突然要生养,也躲不过原本硬朗的身子却瘫倒在田地间遭遇不幸。父亲向来不生病的,而我也是最惧怕父亲生病的,所以庄稼人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走出麦地,改变他们世代相袭的模式。
多年来,在外求学的体会,最深莫过于父亲多年在麦地里的劳作不息,他在用汗水来支撑着我读书的信心和期望。不知是否可以这样认为, 父亲在同样有形的麦地之外,又秘密的耕耘着一份希望的田地,而我正是那深厚的田地中的雏苗。我知道,我绝不是靠风调雨顺的天而成长的麦子,我仅依靠的天,便是父亲,是父亲用信心与爱心支撑的那片天。也许,这许许多多就是我在深爱父亲的同时,总也忘不了父亲劳作的麦地和麦子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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