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宇宙的脉动中找不到诗意，如果你在诗意中感受不到宇宙的脉动，那么你有愧于宇宙给你的生命。 ------引子
我住在远离尘嚣的乡下。因此每当踏着夜色回家的时候，我都能看见头顶森然欲博人的猎户座。猎手的三颗腰带如闪烁的琴弦，在夜色里奔腾流淌。一弯新月在天，时而遥望着银河，如望穿秋水的哀怨。数不清的星辰渲染着夜色，世界很安详。
而最近，我一直在想着，宇宙从哪里来，我从哪里来？科学家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做试验，尝试把无生命的分子聚合成生命。按照自组织理论，只要有足够的分子多样性，在环境和时间都适宜的情况下，生命会自动形成。我祈祷这个实验能够成功，因为这个成功的意义实在太重大。它会告诉我们，我们不是被偶然遗弃的智慧生命，在宇宙的角落里饮泣，曾经属于神圣的位置被近代以来的科学拉下了圣坛，我也想人类拾回被屠戮殆尽的自尊。如果自组织理论可以被证实，它将意味着我们是必然的产物，是必然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在宇宙存在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会有我们这群生灵来到这个世界上，为探索它的奥秘殚精竭虑。我们是宇宙规律的一部分，这个消息该多么让人鼓舞。
而美国接受外星人信号的计划，让我感到欣慰，即使它的成功不可预期。人类已经孤独了太久，需要在这个茫茫宇宙找到自己的同类，尽管这个发现会为人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可能变化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我们依然不曾停止期待。那一刻应该催人泪下吧，这么大的宇宙，能找到另一群生灵，即使无法相逢，也值得我们欣喜若狂。我相信那些可能存在的智慧生命也一定会珍惜和我们各种形式的相遇，也一定会拥有和我们一样的双眼，因为那样才能仰望星空。在我做那些星际旋转的梦的时候，那种孤独感是非常彻底的，无穷无尽的时空，光明以及黑暗，只有我是肉身而柔软的存在，却没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头顶是无限，脚下也是无限，没有同类，没有可以对话的另一个生命。我想，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个个体的我也代表着整个人类吧，花团锦簇的地球以外，很凄凉，很漆黑。
宇宙是数学的，也是诗意的，这是我眼中的宇宙。完美的数学总能让我想起和谐的音乐，所以非常喜欢格林的书名，宇宙的琴弦。那些物理的，数学的公式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但不碍事，因为从科学家们动人的表述里，我已经感到宇宙的数学性，以及诗意。这个诗意不是文学，它先于文学。数学是规律自身，那么诗意就是规律的效果。这个诗意不是主观的，不是非得人存在才能感受到的，它一直在那里。这流淌的诗意是喷薄而出的，在那严丝合缝的一层层完美里绽现，在数学的梯度之上。这诗意超越了美学的存在，充满了整个宇宙。我想霍金戴维斯格林考夫曼们看见我这个观点一定会笑着应和的，因为我相信在这两个维度上，他们的感受力是整个人类的佼佼者，我永远望尘莫及。如果说我也懂得嫉妒，那么我是嫉妒他们的。因为他们是宇宙与人类的桥梁，沟通了有限与无限。但比嫉妒更多的是感谢，感谢把这样的体验带给我，尽管流传到我这里已经所余不多，但依然让我震撼着，陶醉着，温暖着。
而我最近学余看到的理论说，我们都是恒星爆发的灰。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欢欣鼓舞的了。它给我悲凉的调子里加入了一支生力军，让我感到上帝的笑容。没有古老恒星的爆发，就不会有重元素的产生，就不会有晚近的恒星和行星，就不会有我们。这些重元素都曾经是氢和氦，为恒星提供着能量，后来因为各种因素，尤其是核力和引力，而在宇宙间炸裂开来。地球也应该是恒星爆炸的产物。我们当然也是。当我想到我身上的每一寸分子都曾经闪烁过，发过光，我就感觉很充实。更让我感到温暖的是，发光的时候恒星不知道，而我却知道。于是自然而然地想起帕斯卡尔，因为他说过人类的尊严在于宇宙枯寂的时候，它自己不知道，而人知道。这个美丽的地球曾经在无数亿年前发过光，而这些元素发光之后还能重新凝结成这么美丽的星球，真让人快乐。我也曾经是主序恒星，是白矮星，是中子星，是双星，是变星，是宇宙中漂浮的暗物质，是奇幻的星云，是光自身，这答案多让人沸腾。这几年来很少有什么能让我的意识深处如此沸腾和温暖，深深地颤动着，如同宇宙的琴弦。
我爱上天文，是受了马头星云的诱惑。那玫瑰色的瑰丽让我觉得人间的一切黯然失色，于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门与我的其它爱好毫不相干的学问。我对它的感觉，是迷醉。这迷醉远胜于爱情的吸引和魅惑。我相信一定有什么在暗处，不然每次我有深入感触的时候，我都感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在召唤我，让我感到某种神秘的灵息，如一股宇宙风，悄悄地掠过人间和人类的意识。所以尽管有人难以理解上帝在这样一个宇宙中的位置，以及上帝所安排的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我依然相信他在着，超乎我的想象地在着。尽管宇宙可能来自爆炸，今天仍然在膨胀，时间依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东西，甚至可能存在多个宇宙，存在子系统和母系统，我依然坚定地相信上帝充满柔情地在着。
只是仍然不解，即使自组织理论证明了生命是这样来的，为什么一大堆分子聚合在一起，生命就成为一种可能。把我分解了之后，我无非是一大堆的分子而已，是什么力量可以让我在这里敲这篇文字，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对宇宙的理解有了可能？大脑到底是怎样一个结构，让我们认识着，理解着，爱着，感动着？只有上帝知道。
生命终究是尊贵的。宇宙中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尊贵。它是宇宙自身的延伸，也是宇宙必然的一部分。即使还没有得到结论，我依然愿意这样想。我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数学和诗意的宇宙里，我们是一堆破铜烂铁似的遗弃，因为偶然的敲敲打打而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我不相信如此一个宇宙，会做出如此愚蠢而毫无诗意的事情。有的时候，真理不是证明的，看见的，而是信任的，信仰的。
而生命的哲学含义在于，如果我们可以在其他行星上找到独立诞生的同类，就证明生命是宇宙的必然，如同考夫曼所说的那样，宇宙真的是我们的家园；如果我们是宇宙中唯一的存在，是偶然和随机的产物，那么我们更应该珍惜自己，我们对自己拥有无与伦比的责任，这责任归属于宇宙。
会有一天我们统统消亡。我们这个种群不可能永生。即使永生，个体的人也要消亡。50亿年后太阳就会死亡，而早在那之前地球就不再适宜生命。终有一天会变成彻底的灰烬，粒子，也可能各种各样的射线和暗物质。也可能数亿年后重新凝结成恒星。在重新凝结成恒星之前，我们都会在星际间漂浮。温度要低到零下二百度左右。那么冰冷的存在。于是开始珍惜此刻的温暖---身体的温暖，心的温暖，智慧的温暖。热是短的，而冷寂是那么长。
我们都是恒星的灰。来为恒星的诞生、存在、和死亡来作证。我们用喜怒哀乐来表达我们自身的存在，我们用对宇宙和自身的理解来证明我们的存在。我们曾经明亮着，充满热度，给无限的黑暗一些欢欣和希望。而今天，我们每个人都是灵息吹拂的生命，虽然不知道在时空里我们到底处在怎样的位置，虽然我们的未知比已知更多，虽然人性恶永远在蔓延，虽然有一天我们要毁灭，我依然为我们这群生命骄傲着，感动着。因为我们虽然稚弱，或许自不量力地想要理解一切，但我们的全部尊严，都在这无穷的探索里。宇宙不理解自己，但我们站在它的上面。因此尽管时间依然是一个谜，我们还是触摸到了永恒的胡须。这一刹那终将穿越生死。
作者签名:
星落疑接汉，
月似倚楼悬。
亭幽闻嗅鹤，
主客共卧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