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泪 　　　　文 / 7034988

发表时间:2006.09.09 17:38:43  

　　阿泪，一米五九，左腿跛，后背驼，右眼散光已下岗。甭管谁来到他面前都得弯腰低头，阿泪踏前左足，闪过右脸，伸长脖子把头仰到极限。将不散光但严重近视的左眼贴到对方下巴处，仔细审视。尔后大嘴一咧，“小兔崽子，是你呀，走吧。”
　　再从腰里摸出一把钥匙丢过去，
　　出去后把门带上！
　　好勒，五叔。
　　进出阿泪掌管的这扇大门的是制陶厂的三百多名职工。男女老少到了阿泪口中全是“小兔崽子”。这些小的“小兔崽子”和老的“小兔崽子”也都乐哈哈的喊他“五叔”。只有一个人是例外，每次接近大门时便从四个圈的小车上走下来，或者是一瓶剑南春，或者是一盒中华烟，稳稳塞到阿泪手里。
　　“二哥，天凉了，要加衣服了。”
　　阿泪左眼一翻，腾出一只大手对他挥挥，转身回自己的小屋。
　　他也不以为怪，坐上小车扬长而去。
　　这个人是制陶厂的一把手，颇有名气的农村企业家。十年里把一个二三十人的村办小作坊带成了一个有规模的小厂，且年年效益不菲，在市里也很受重视。如今搞转制，点名让他带头，特意从工作组里抽出一名大学生给他保驾护航。今天他要亲自去接。据说这个大学生还是市委书记的一个远房侄女呢。
　　阿泪第一次见到晓云时自己正喝的一塌糊涂，只看见厂长从车里扶出一团红雾，走到他面前站在两人中间介绍说，这是二哥。阿泪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贴上去“审视”，看见尖尖的，白晰的下巴，和红艳艳的一张小嘴儿。轻张微合之间滚动出天籁之音。
　　“二哥好!”
　　阿泪一个酒嗝儿上来，脱口就要喊出小……，厂长连忙截断他的话说，晓云，你就叫她小云吧。
　　就这样制陶厂里又多了一个喊阿泪二哥的人，却没有多出一个小兔崽子，远远一片红雾飘过来，阿泪一改往日懒散，急急跑来亲自开门。
　　阿泪爱上了小云。每日里翘首以待那片红雾的出现，日思夜想小云尖尖的下巴和宛若铜铃清澈透亮的声音。“小兔崽子”们惊奇的发现他酒喝的日益少了，烟抽的日益凶狠。一早一晚的也蹲在大门口涮牙，精神烁烁，连散光的右眼都一闪一闪放异彩。这个汉子复活了，看上去像是三十二岁真实的他了。老一点的“兔崽子”们和大一点的女娃娃们开口喊五叔时脸上略有不自在和羞涩的表情了。没用多久，他们就从“五叔”见到小云时哆嗦的手和颤抖的声音上看出了端详。纷纷取乐阿泪不满足再做五叔了。原来阿泪并不排行老五。只是因为他自身条件实在是差强人意，又逐日自暴自弃的宿醉度日。而立之年了，一提起相亲，姑娘寡妇都紧皱眉头。阿泪也不以为意，理所当然的做着他的王老五，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兔崽子们的五叔。现在处理掉都没人看的五叔痴迷上了如花似玉的大学生小云，理所当然的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初来的小云对这些流言蜚语也不好表示什么，依然甜甜地叫“二哥”。但随着转制工作的不断深入，慢慢触动了许多人的切身利益。绯闻也变的别有用心了。性情开朗的小云见了阿泪也不得不闪闪烁烁，神情颇为尴尬。
　　阿泪更是急在心里，想想自己的条件，有时也很是气馁。无奈爱情这东西委实盲目。阿泪听闻小云和厂长关系暧昧时，咬咬牙想只要小云好自己哪怕怎么样也是可以的 ，哪怕永远做她的“二哥”也是无所谓的。只是这句话真要说了出来心中隐隐也是不甘。何况每次见到小云反而梗住喉咙似的开不了口。
　　烟掐了又点，酒喝了又倒。恍恍惚惚中见红雾飘来，竟鬼使神差的冲上去握住了小云的手，下班经过的兔崽子们顿时哗然。
　　如梦初醒的阿泪后悔不迭，神魂颠倒的离开了自己守了十年的大门。三天后，几个兔崽子在残破的桥洞下找到了烂醉如泥的阿泪。晚秋的寒风将他惯于示人的半边脸吃定了形。泣泪横流的阿泪听说厂长因为小云的事就把他撤职了，换了保安公司的人来守大门。怒火中烧，砸去半截酒瓶恶狠狠的往厂里冲。
　　其实小云确实为了阿泪的事找到了年轻有为的厂长，也提出来了要撤换阿泪。温言相劝的厂长一听要撤阿泪的职，像暴怒的狮子一样跳了起来，把桌子砸的震天响。
　　“别说他摸了你的手，就是他睡了你的人，阿泪也不能撤！”
　　满腹委屈的小云惊诧的注视着突然陌生了的厂长，羞愧与愤怒同时暴发。小云同市委书记的电话刚落，厂长的手机就响了。
　　“关于副镇长的人选问题，工作组对你的印象很好呀，年轻人前程似锦，办事要多想想呀！”
　　阿泪扑面而至的时候，小保安们腿都哆嗦了。不等他开口就把大门敞开了。并告诉他全体职工和厂长都在工会大堂。阿泪呸了一口，风一般的冲进了工会。
　　一进大厅却楞住了，三百多人直挺挺的站在下面，表情怪异，不发一言。阿泪挤到前排，被一群穿制服的保安拦下。人影晃动中看见办公室的一些文秘站在台上。下巴尖尖的小云也列位其中。阿泪百感交集，正要冲上台去，一阵沉重的音乐响起，阿泪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
　　只见一行人从一侧缓缓走出，最前的是厂妇女主任，手里捧着半大的一黑白相片，模模糊糊的阿泪也看不清楚。其后是公会主席，那个半秃了脑袋的小老头。和平时一本正经，总是戴了厚黑眼镜的厂党委书记，两人并排抬着一个挂满小白花的盒子。欲哭无泪样的无辜表情。闪过几个男男女女之后最后上来的竟是一身孝衣的厂长。阿泪顾不得抹一把自己满脸的鼻涕眼泪，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转制动摇了许多人的利益，又有一部分人下岗，吃了亏的工人对厂长恨的咬牙切齿，人前背后的咒他不得好死，家破人亡。没想到还真应了验，厂长的老爹二天前莫名其妙的就一命呜呼了。
　　气急败坏的厂长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声惧言厉的大吼。
　　“我老爹死了，你们满意了吧，下一个等着抬我吧！”
　　厂长此言一出，新来的几个保安扑哧一声笑了一下。这笑好比非典在流传，一时间挤眉弄眼的，垂手顿足的，捂着嘴把头摇的左摆右晃的，大堂内一片哗然。厂长恼羞成怒，揪住一个小保安的衣领就是一耳光，顺势一推把他扔到地上，正要揪第二个，一回头看到痛哭流涕的阿泪站在后面，一脸神伤。悲从中来抱住阿泪号啕大哭。
　　阿泪在厂长撤了他之后是恼怒的，得知他死了爹心里也是存有你活该的快意的。怎奈被风吃僵了的脸皮很难挤出一丝笑意，泪水又毫不吝啬扑面直下。现在厂长抱住他一口一个兄弟，阿泪脸上更是比哭还难看。
　　厂长拽住阿泪说，看看，这是我二哥。我这么叫了他十年是因为他是个二混子。最早我借了高利贷赔了钱，被人追的满世界跑。是二哥他一把砍刀救下我的命。为此他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你们说他人混，不能当大任，我让他在大门口委屈了十年。现在我看你们才他妈的是瞎了眼，我才他妈的是混。什么狗屁镇长，老子就是党员不做了也得留下我二哥。
　　阿泪正沉浸在往事里，忽见一片红雾扑上来，将他紧紧拥住。阿泪颤抖的手无所适从，眼泪又一次决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