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璃(征文) 　　　　文 / 7034988

发表时间:2006.08.03 17:11:50  

　　八月的小镇，每一早都烟笼在惨淡的细雾之中，这像极了大戏开场前拦在台前的帷幕，总是等到“当”的一声锣响，大幕撤去，戏子登场，生活开始。
　　
　　小镇上敲这一声响锣的是巡夫庚阿三，披着十数年都不曾晾干过的的短褂，水桶般蹒跚在凌家大院一眼无边的高墙外。墙内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也都习惯了在这锣声中睁开迷蒙的睡眼，漫不经心的打量这陈旧的屋子和将要在这屋子里发生的跟昨天没有什么两样的生活。
　　
　　然而这是一个特殊的早晨，因为没有锣声，有的却是庚阿三如见了鬼魅般，跌跌撞撞的地哭嚎，“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下人们围在院前指点私语，管家刘阿大带着二少爷凌仲峰勿勿赶来。人群哗的一下静了下来，只剩下阿三断断续续的呻吟，回来了，回来了。
　　
　　越过人群，凌仲峰看见庚阿三手里托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披着阿三十数年都未曾晾干过的短褂的女人。
　　
　　下人们默默的向两边让开一边缝，凌仲峰却只向前迈了一小步。他已然认清了那个女人，虽然乱草似的头发几近完全的盖住了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虽然瘦小的身躯几近完全的缩进阿三的怀里。但凭那只掉在领口外的“玉鸽子”他就知道了，这个人，这个“女人”，是秋月。
　　
　　秋月是庚阿三的女儿，原来伺候二少爷的丫头。阿三跟了老爷十数年，像狗一样围着凌家转去了半生光阴，却依然穷的买不起裤子穿。丫头长到六岁，没吃少穿，饿的皮包儿着骨头。老夫人见生的伶俐，就收到身边做个丫鬟，陪二少爷仲峰。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十年后，小秋月已经不再是那颗黄豆芽。出落的亭亭玉立，主子下人哪个见了眼都直。事情发生的就顺理成章。
　　
　　二少爷和秋月整日的耳鬓厮磨在一起，渐渐的有了感情。初夏的晚上，凌仲峰将一只“玉坠”按到秋月的手里。那其实并不是玉石的，玉虽贵但终能雕刻的出来，这却是一块琉璃，一块发着褐色的光泽，无意间流铸成的，像极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鸽子的琉璃。秋月默默的接受了，她觉的这更适合她。一个丫头，哪配什么金呀玉呀的，这和石头一般的琉璃才是她佩戴的，还有那只小鸽子，逼真的像要飞起来的样子。她希望和二少爷的将来，也能飞起来。
　　
　　二少爷近水楼台，流言蜚语的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把凌仲峰叫到了祠堂一顿数落。凌家虽家到中落，但也是地方上的大户，大少爷年前同老爷去关外经商，兵荒马乱的一条小命撂在了关东道上，老爷回来后大病不起，不久也撒手人寰。二少爷是要立门面的人，不能和一个下人扯个不清不楚。凌仲峰跪在祠堂祖宗的牌位前，毕恭毕敬。在这个地方他什么也不能说？
　　外面管家刘阿大带人将秋月绑在堂前的柱子上，沾了水的皮鞭打的她皮开肉绽，秋月咬着牙楞是不吭一声。庚阿三隔着祠堂的朱漆大门把头磕的如撞钟“太太呀，少爷呀，太太，少爷。”
　　
　　凌仲峰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说一句话。第二天老夫人放了秋月，说毕竟阿三跟了凌家那么多年，事情做不得那么绝。秋月带回家时已是奄奄一息，浑身发抖，眼年看着有进气没出气了。刘阿大拍拍阿三的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年月，由不得人呀，节哀吧兄弟。可是穷人的命就是贱，秋月竟然神奇的活了下来。只是由此就痴了一般，天天把着脖子上的那块琉璃对着太阳喃喃自语。飞起来了，鸽子飞起来了！我要飞了！又或者捧住玉坠傻傻的笑，嫁人了，阿月要嫁人了，阿月要嫁给阿峰了。就这样痴痴呆呆的在场院里发狂。谁也拉不回去。二少爷来过了，看到这样的秋月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样。他轻轻的搂着秋月，慢慢的把她带进堂屋。秋月慌乱的眼神竟也慢慢平和下来。这时进来几个大汉，捆绑沉睡中的秋月，惊醒的秋月呆呆的看着二少爷，除了眼光里闪动的渴望，乞求，无肋，竟然没有再挣扎一下。阿三闯进来茫然的看着二少爷。只是送她去省城治病的，她这个样子留在这儿，老夫人迟早会除掉她。
　　
　　三年过去了，老夫人过世了，少爷成了老爷，老爷有了太太，太太又有了少爷。连阿三都相信世间已然没有秋月这个人了，她却回来了。没有人能想到她是怎么回来的。眼前这个女人像一刀腊纸，惨白又宜碎，生命的火焰仿佛被风一吹就会熄灭。这个看上去苍老疲惫的女人就是还不到二十岁的秋月，就是三年前明眸皓齿，伶俐动人，艳压全镇的秋月。就是那个让二少爷含血吞泪，牵肠挂肚的秋月？
　　
　　凌二少爷，不，应该是凌老爷，在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三年前那颗被剜去的心痛了一下。刘阿大带人手忙脚乱的把秋月安置到凌家后院的厢房里。那是少爷曾住过的地方。背后都说是菩萨显了灵，把秋月送回了家。
　　
　　凌老爷也烧了香，拜了神。就是没敢去祠堂。醒来后的秋月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依然把着那个琉璃化成的鸽子喃喃自语，依然每天站在场院里想让自己飞起来。唯一的改变就是一见人靠近就会缩成一团双手摇摆。瞪着血红的眼睛目光张狂四射。
　　
　　凌老爷来过了，秋月竟已然不认得他了。像一只绝望的猎犬盯着一只要进攻它的狼。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他一口。凌仲峰默然的走了。阿三长跪在他的身后，想求他把秋月留给自己。而凌老爷却停都没有停一下。
　　
　　刘阿大来了，看看还跪在场院中的木头似的庚阿三，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像三年前那样叹了口气。几个壮丁带着绳索冲进了屋里。一阵动荡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秋月依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被带离了这个已然容忍不了她的地方。
　　
　　就像她从来没有回来过，地上掉着的是她心爱的“玉坠”一块自然流铸成的，有着欲展翅高飞的鸽子的琉璃，只是那支欲飞起来的翅膀已然永远的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