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冬天 　　　　文 / 风约湘裙

发表时间:2006.07.31 10:35:25  

　　1、夜奔
　　
　　南京是座爱恨分明的城市，春夏秋冬，四季转换刚烈而决断。
　　
　　深秋的几天骤暖，说来说去不过是一面温柔的幌子，为的是让那寒气来得更甚。果然，一夜风过，空气便陡地冷冽起来，早起时，玻璃窗凝了薄薄的水汽，马路上落满梧桐叶，硬生生的枯黄色，踩上去，发出极清脆的爆裂声。
　　
　　正午时分，温度稍高了些，适合在阳台上看书。阳光匆匆掠过头顶，在墙上斑驳出几丛叶浓花萎的月季的影子，一撇一捺倒也清晰，瘦削冷峻的笔触，是书法中的柳体，间架紧凑，失了春夏的蓬蓬气势，峭然得很。
　　
　　水泥地隐忍地冰冷着，不露痕迹的样子，席地而坐时，凉意便悄悄透上来，隔了几层衣物也挡不住。懒得进房里端椅子，就这样坐在地上，手里拿本《元明清杂剧选》，就着尚好的阳光，左一眼右一眼，带看不看的。
　　
　　终究不是读书人的胚子。名门正派的正襟端坐，搭一张书桌，窗明几净书香盈盈，到现在也没学会。半路里杀将出来的，连看书的造型也带几分邪气，难登大雅之堂，无怪爸妈总说我坐没坐相。
　　
　　不过，书倒是好书，极耐看，正读到《夜奔》。书里，林冲冒雪夜逃，惊急怕恨，激烈的情绪窜上跳下，一番唱念急锵锵惊刹刹，着黑衣的男子在雪中飞奔。书外，是静谧而美好的午后，阳光秀而媚，在风里打着飘，一丝丝的温暖。两下里的光景，对比起来是极不搭调的，然而，竟也看了进去，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蓦地，一句话落入眼中，“红尘误了我五陵年少”，一旁注释：红尘——人间。
　　
　　阳光依旧在四下灿烂生辉，捧着书，忽觉苍凉丛生。
　　
　　原来，人活一世，不为领略，也不为感恩，竟是特特地前来辜负的，真是想想都叫人灰心。林冲顶着八十万禁军教头的金盔，荣耀光芒也只能照在白茫茫雪地上，明日天晴时，满世界银妆素裹，谁还看得到他雪里留下的足迹？
　　
　　深自惋惜着，为书里那一番大好前程，也为英雄末路。惶惶然这一程风雪，浓重的夜色中，林冲身前，又有什么前途可言？恐怕，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能走的，无非是落草这一条路，虽然，这草他落得并不甘心。一世英雄误到如今，只落得个啸聚山林，还背着莫大的罪名，若非有一技傍身，怕是这一场辜负，唯有至死方休了。
　　
　　一折《夜奔》，翻来覆去地看，也不明白究竟想看懂什么？或许，只是喜欢那样的意象吧。风雪交加的寒夜，英雄奔跑于他自己的人生里，前路是一番孤绝。明知杀出去，不过是另一条绝路，然而，只要路未到尽头，便定要前行。
　　
　　其实，所谓人生，谁又能说不是一场夜奔？鲜衣怒马到底是要被辜负的，雪夜无人的沧桑，义无反顾的前行，也许，便是另一种永恒吧。
　　
　　2、水荡
　　
　　从灯火灿烂的地方出来，三个人，并着肩，街上人迹稀少，那一潭水在不远处碧绿着，借颜真卿的一点秀韵，弯在路边的石桥下，伶俐清寥。
　　
　　很喜欢水，湖水或河水，一直在想，如果有了钱，定要临水造间屋子，做自己的家。
　　
　　在街边的石凳上坐下，仰头看着你。另一个朋友先去了，便选了这临水的地方，你也知道，我一向有些不良于行的，路走太多，左腿便会隐痛，所以，我情愿坐着，和你聊一场深秋的微寒。
　　
　　秋星在你发间闪烁，极清亮，天色高远，空气干净，水边的夜色，氤氲着淡淡的凉。青色的烟雾升起来，从你的指间，一明一灭的橙色的花在你唇上绽放，依稀照见你皱着眉，却是一副孩子气的表情。
　　
　　你说：我感到孤单。
　　
　　我沉默。两个人的孤单，比一个人更多，还是更少？我说不出感受，我只能应和。或许，是喧闹太久了吧，真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安静，与这样的清聊，也或许是因为，很少这样与你相对而坐，怕暴露了自己，于是包裹得更紧，而你，显然比我坦诚得多。
　　
　　往常，你不是这样的。人多时，你是沉稳的朋友，大气得体，也能闹一闹气氛，动静相宜，很懂场面上的应酬。看得出，人际上你是老道圆熟的，比我强。而此刻的你，仿佛褪去了一些什么，更率真些，因而显得年轻了许多。
　　
　　这样的你，是我所不熟悉的，然而，却也还喜欢。
　　
　　话题一直很散乱，信马由缰，从足球聊到儿时的趣事，当然，也有关于她的。你安静地听我说，有时也对答几句。你比以前平复多了，虽然，偶尔也会稍觉尴尬，为我坦白直露的表达。私下里，还是在为你们可惜，你，和她，是雪落青荷，是一树梨花开在了盛夏，总是错了季节，错了时间，各自美丽着，却始终不相干。我只是旁观的，插不上手，徒劳地叹息。
　　
　　其实，和你还是有些相似的，例如，我们都很固执，在关于人的好恶上，我固执尤甚，言辞也激烈。这时候，你显得宽容，好脾气地笑，不说什么。你的样子，让我心里有清浅的谢意。与你，纵非知己，也不枉相识一场。
　　
　　你不停地烟抽，好说歹说，最后一根总算被我劝住了。有时候，你的确像个需要大人管教的孩子。可笑的是，另一方面，我对有些事的激进态度已到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地步，竟比你还幼稚。当我力劝你不要买日货时，你竟也能答应，还好笑似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深知，你对我的认同，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碧水潭边，烟气缭绕，牵扯着各自的身影，渐渐远去。街边露宿的妇人，在寒风里展开单薄的外衣，准备赴一程萧瑟的梦境。你走上前，放下一枚硬币，又回着看着我，有些羞郝地，说：她，是真的可怜。
　　
　　秋星依旧闪在你的发间，清亮得如同你纯善的眼眸，我凝视着你，心头微微一暖。
　　
　　3、落树
　　
　　时间在几个起落间行至中途，草色日渐荒芜。
　　
　　银杏树开在蓝天下，摇落了一地娇黄的叶片，远远望去，像是繁华落尽，又像是柳暗花明。冬天是冷硬的，不近人情，又带几分天真的神色，淡洁而肃穆。在这样的季节里，连呼吸都是郑重其事，一团团白色的霜气，游移在在唇齿间，随着风的发线流动，一切都有迹可寻。
　　
　　想起自己写的两句话：有风的时候倾听，有雨的时候梦想。
　　
　　其实，始终在盼望着冬天的来临，为了某个模糊的约定，如果，那也算是梦想的话，我不知道，是否希望它实现。
　　
　　前段时间，一直劝朋友改变上线的时间，以便更多地聊天，朋友也劝我做一些妥协，对生活，对某些既定的原则。然而，彼此都是固执透顶的人，各自坚守着，希图对方的改变，到最后，劝说变成了争论，又由争论而交恶，那位朋友，也变作了曾经。
　　
　　倒也不觉得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觉得难过，人与人相处，有时候真的很难，当彼此的想法不能在同个方向吻合，恐怕，也只能擦肩而过了。无论怎样，能够结识，便是前世的因缘，有你，仍是感谢。
　　
　　还是喜欢独自行走。草地上落满银杏树叶，谨慎地抬起脚，再珍重落下一步，蓝天映着眼眸，还有大块的黄与红，以及遍地尚存的青翠，是如此明丽的色泽，舍不得多看，怕这一场盛宴早早结束。
　　
　　还是需要等待吧，需要更多的认真，更多的安静的心。落树如笔，峭然于寒风中，它不急，安心等待着下一次荣枯，有些什么，在这个季节凋落了，然而，那是否预示着另一次开始，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