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文坛·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出生于1904年，如果活到今日也有近一百岁了，从小奶奶就带着我直到六岁，后跟着父母到了北方，才离开了奶奶一段时间，后来父母也回到了南方，那时我12岁，自那时起，奶奶生前我一直在她身边，时常听她讲一些过去的事情，一遍又一遍。
　　　　
　　　　三寸金莲　　
　　
　　　　奶奶出生在一个贫苦人家庭，娘死的早，是奶奶的父亲我的老爷爷把她带大的，家里兄弟姐妹也有几个，可后来已没有了联系，也不知死活。在奶奶七岁那年，老爷爷说：“闺女啊，爹一直不想这样做的，但是眼看着你大了，再不裹足，以后成大脚，很难嫁得出去啊。”奶奶哭着把稚嫩的脚伸出来：“爹，你裹吧。”一条长白布，紧紧地裹住了奶奶那双白嫩嫩的小脚，疼痛从裹住第一日就开始了，奶奶躺在床上打着滚，泪水打湿了一枕头，到第七日奶奶已经扛受不住疼痛了，不断地喊爹爹，开始发烧，老爹每天陪着女儿落泪，实在忍不住了，把缠在闺女脚的白布拆了下来，这样，奶奶才免受了裹足的痛苦。可是，仅这七天的折磨，已经使她的小脚的发育受到影响，我曾经看过奶奶的脚，虽不是三寸金莲，但很小，脚指尖因受到裹布的挤压，变了型。和奶奶一起洗脚的时候，我常拿我的大脚丫和她比，奶奶常常很痛心地说：“崽，脚怎么这么大，像个男人脚，又瘦又尖长的，以后，以后……”我大笑：“奶奶，你还以为是你那个年代啊，现在不兴裹脚了，解放很久了，你就别担心我嫁不出去了。你看大脚多好啊，我可以走很远的路，我可以跑可以跳，呵呵。”奶奶虽大字不识一个，但却是个豁达的老人，我说的她总认为是对的。小时侯，我没少让奶奶操心，记得在我三岁那年，一直是奶奶喂饭吃，我很调皮，总不听话，每次吃饭都到处跑，奶奶就跟在我后面追：“崽，崽啊，多吃点饭好长高。”我不听，围着院子里的小土堆打转，奶奶脚小，行路本就不太方便，一个不小心没踩实，摔了一大交，我顿时吓呆了，见奶奶头上一个大包，伤心地上前摸摸。从此吃饭的时候不再乱跑。也从那时起就知道，奶奶的脚是不大灵便的。
　　　　
　　　　出嫁　　
　　
　　　　十二岁的奶奶就出嫁了。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家里穷的叮当响，老爷爷养不起一家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奶奶也记不起当时出嫁的原因了，只是在那个时候，十二岁出嫁是很正常的事。发育还未完全的奶奶，穿上了红花布新衣服，扎了个又粗又好看的辫子，跟着老爷爷来到了一个很远地方，被送进了一个家境也一般的家里，那个家就是我爷爷的家。然后老爷爷就走了，再也没有来看过闺女，从此奶奶就跟了爷爷姓。我听到这，激动地想喊，奶奶你是被卖到了爷爷家的，但是我没敢说这话，怕她伤心，奶奶似乎也不愿意这样说。我的爷爷比奶奶大15岁，奶奶做了一个小媳妇，一心跟着我爷爷。听奶奶说我爷爷对她还是挺好的，家里有口饭吃，绝不会少她的，农活都是爷爷干的，从不让她插手，奶奶只在家里做点饭，洗洗衣，喂喂猪，操持家务。奶奶在16岁就生下了我大姑，接着就是二姑，三姑，大伯，二伯，然后是我爸，再就是我叔，一共七个儿女。奶奶说，她一共生了十个孩子，有三个没养住，夭折了。说完，拽起衣袂抹泪。我也跟着哭了。奶奶嫁出去的时候没有坐过花轿，这是她一身的唯一的遗憾了。
　　　　
　　　　走日本　　
　　
　　　　日本鬼子来那会，奶奶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本来生活的这个小地方，还很安静，谁知来了什么日本鬼子，把个安宁的生活搅扰了。听说日本鬼子不是人，见村烧村，见人杀人，见女人就先奸后杀，见孕妇就开膛破肚，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日本鬼子是畜生！奶奶把锅灰往自己和快长成人的女儿脸上一抹，用扁担挑起两个箩筐，里面一边放一个小儿，大的跟在后面，直奔山上，俺家乡别的什么不见得，惟有山多，山里的洞多，这样小日本一来，大家就急奔上山，躲洞里吃住一阵，直至日本人把村里的鸡鸭猪都杀掉吃完拍屁股走人，才会下山。听说爷爷还和村里的男人们组成了一个侦察小分队，每次都能很准确地知道日本鬼子的来去踪迹，这样在小日本进村前，大家都做好准备走日本，和小日本唱个空城计。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很苦，奶奶的脚小，走路本来就不怎么灵便，每上山走一次日本都要把脚打出大泡。奶奶说，她感觉那段时间她的脚长了点，比以前大了，好走了。我看着她那双脚觉得还是很小，只是不知道她如何挑起那个沉重的担子走山路的。奶奶说，日本鬼子这样折腾了好几次，还有一次寻上了山，但是被爷爷他们杀了几个，那些小日本就不敢上山了，由于这个村很偏僻，来村里的小日本不是很多，一个小分队吧，但是他们有枪，大家都没办法。后来日本人就没再来了，没过多久就从城里传来消息，说小日本投降了，村里那天很热闹，家家户户放鞭炮庆贺，爷爷还吩咐奶奶杀了家里剩的唯一一只鸡，一家七八口人坐在饭桌上，感觉日子有了甜的滋味。
　　　　
　　　　丧夫　　
　　
　　　　解放后，爷爷和奶奶日子过的很舒适，穷的开不了锅的日子已过去。爷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那时，大姑二姑三姑都出嫁了。小孩子都上了学，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六，上学上的晚，但是毕竟都还背上了书包上学。只是苦了大姑二姑三姑，没能赶上这样的好日子，书没读，就嫁人了。奶奶整天乐呵呵的，奶奶告诉我，那段时间她过的最舒适也是最快乐的。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天似乎又灰暗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又苦了，一家人有两天没进一粒米，爷爷整天在地里劳作，却没得收成，交队里的米都不知哪去了，粮食发不下来。爷爷看不是个岸，便到山上去挖野菜，这样维持了一段日子。爷爷过度劳累，积劳成疾，得了肺痨，没多久就磕血而死。爷爷死的那年，我父亲十六岁，父亲跟我说，他不太记得爷爷的样子，只记得爷爷驼背的身影。奶奶泪：你爷爷那会累得头都没抬过，他过了，没什么做陪葬，就放了双我亲手做的鞋，他最喜欢穿我做的鞋，说穿着我做的鞋走哪都不累……
　　　　
　　　　后来　　
　　
　　　　奶奶的故事很多，但最令我记忆犹深的是，每回有讨饭的来我家门口，奶奶都要打杯米，倒杯茶递给讨饭的，并搬根凳子给那人坐，劝那人休息会，说说话，我总是站在一边听，在奶奶眼里没有什么贫福贵贱，她是一个善良朴实的老人。
　　　　
　　　　当然，奶奶的晚年是幸福的，她儿孙满堂，儿女也很争气，都生活的不错。奶奶这么多的儿女，惟独喜欢在我家里住，后来一直住着，我这个孙女也就一直晚上帮奶奶窝脚。奶奶是个很细心的女人，对人体贴入微，时常问寒问暖，每天我坐在写字台前读书做作业，她都要给我泡一杯暖茶，轻轻地放在我桌上，夜晚时常爬起来给我盖被子……我呢，就每天早起帮她梳头，因为奶奶右手风湿抬不起来。奶奶的头发柔软而白花花的，现在想起来，还能回味触摸奶奶那头银发的感觉，仿佛触摸到奶奶发鬓上流过的那些岁月。
　　　　
　　　　记得奶奶过逝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当时我在外面读书，等我赶回来时，奶奶已经魂归天国，一直在照顾病中奶奶的二娘边哭边跟我说，奶奶在死前喊了声湘宝（我的小名），还要二娘帮她把我织给她的毛衣穿上……我泪眼模糊，跪在奶奶的遗体前，伸手轻轻地抚摸奶奶那头苍白的鬓发。二娘跪在我的身边，用毛巾接住我滚滚而下的眼泪：“湘宝，二娘帮你接着眼泪，别把泪滴在奶奶身上，让她高兴的走。”后来我才知道，后人不能把眼泪滴在老人遗体上，否则老人到了阴间会不快乐。
　　　　
　　　　想念我的奶奶，希望她在那边过的快乐！　　
　　　　
　　　　回看这篇文章，感觉有点像诉苦会，写的也很平坦，但是奶奶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纪的苦难都被她碰上了。如今我已跨出了奶奶的那个世纪，不知道生命是否有延续，我只希望能延续善良，延续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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