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关注神农架，是十多年前的事，当时从报纸上获悉那里有野人出没的消息，想象那个地方一定很神奇，但究竟如何神奇却说不出一二三来。后通过电视介绍，渐对神农架的蛮荒历史、诡谲传说、峭壁巉岩和苍莽林海有所了解，但也难以得出一个囫囵印象。神农架之于我，可以说是神交已久，却未识真颜。
壬午年霜降时节，我参加了一次在神农架举行的征文颁奖活动，终于有机会踏上这片神奇而美丽的土地。
一
原以为暮秋登山一定很冷，且草枯花萎影响景观，但与想象不同，这里气候适宜，秋不萧杀，不但没有沉冥凄凉之色，反而山色朗润，枫叶如火，比春天更富灿烂绚丽的色彩。
我们的游览是从木鱼开始的。车过鸭子口，一路盘旋而上，约２０分钟后抵达风景垭。穿过箭竹与杜鹃丛生的南坡，登临垭口，但见山涌如云，云涌如衣，乱峰磋峨，如柱似笋，古木幽篁，薄雾轻绕，顿感朦胧虚妄，气韵非凡，如临仙境。其实，这里的景致并不逊于庐山、黄山和张家界，只不过是欠于传播和炒作而“藏在深闺人未识”。我想，如果当年李杜到此一游，兴许会发出“看罢名山再来此，只恨当初未先登”的感叹。
离风景垭不远，便是传说中野人经常出没的板壁岩。我的心立刻多了一份期待，希望在饱览自然风光的同时，能够碰巧遇见野人活动。关于神农架野人，许多年以来，不时有目击者报告，描述的野人特征也大致相同，我想不可能所有的目击者都在撒谎吧，因此在我的心目中，总有一个影子绰绰的野人。但国内曾数次组织科考队扎营考察，却一直未能解开野人之谜，因而我的期待也就注定是要落空的。不过，这里的高山草甸，嶙峋怪石，以及阴坡上的积雪、冰凌和玉树琼花，仍刺激了我们的兴奋点。尤其是板壁岩石林，疏密有致，形态各异，有的似绿洲痛饮的骆驼，有的似取经归来的师徒，有的似缱绻相依的爱侣，有的似呲牙咧嘴的雄狮，有的似探头出海的神龟……让我们惊奇和痴迷不已，深感大自然鬼斧神工，将这里仿佛变成了世界上罕有的大型石雕博览馆。
神农顶是神农架的最高峰，海拔3100多米，是座金字塔形山峰，山势崔嵬，乱石遍布。据当地资料介绍，这里生长有铺地柏、红桦、雪莲、香柏、蕨类和苔藓植物，珍稀动物白熊、白麂也时常出没于此。由于前方修路施工放炮，出于安全考虑，管理者不让游客攀爬神农顶，我们只好在毗邻的了望塔下的草甸子上小憩，但神农顶的自然景物总是停留在我的目光深处。就好像有人将我引入了一个梦中胜境，而我却又在另一个梦中徜徉。
香溪源，多好听的名字！那是王昭君“生于斯，长于斯”、“溪中浣手，溪水尽香”的香溪河的源头。在金丝岭下，暗泉在干涸的跳架沟中段突然涌出，穿林越谷，最后泻入香溪河。从一开始，泉、潭、瀑、河便套叠一起，如四季嬗变，投空而下，水冲石，巨响訇磕，石激浪，溅起空濛散漫的薄雾。溪水摇动婀娜的身姿，向下游丰饶的兴山县流去，绵延百余里，溪水亦如壶中荡出的酒浆，醉了百里以外的山林人家。按我们的思维定势，源头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无论怎样溯源都不可能达致精确。然而，香溪河的源头就是这样齐刷刷地出现了，令人啧啧称奇。沿着蜿蜒的溪旁小道行走，透过密密树林的罅隙，我看到彤云似快马掠过天空，落叶飘摇如彩蝶飞舞，心有一种被抚弄的慌乱和愉悦，以致注意力无法集中了。回到营地，那银珠飞溅的清泉和五彩斑斓的山景仍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
第二天参观燕天垭风景区，先入燕子洞。洞阔且深，光线黝黑，手灯探路，蹑脚前行，约摸走了二十分钟仍未到达尽头，只好折返。途中经人指点，发现洞顶筑有数不清的燕巢，洞底还有一条浅浅的、漫淌着的暗河。据导游介绍，原来生活在这里的燕子曾是海洋边的金丝燕，远古时代，神农架一片汪洋，经过地质变化，海水退去，渐渐隆起成为陆地。由于神农架气候特异，崖洞里冬暖夏凉，保持了海洋性特征，因而金丝燕便遗留下来繁种接代直到今天。在这里，“柳絮纷飞春到早，海棠花开燕归来”的描写已极不合时宜，而应替之为“燕不归去长留此，群山逶迤错当海”了。
出燕子洞，过会仙桥。燕子垭口两山矗立，会仙桥横跨其间，如空中彩虹高踞蓝天，气势甚为壮观。据称，会仙桥是亚洲海拔最高的桥。走在会仙桥上，仿佛在云中漫步，让人切实感受了一番“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的诗境。桥的另一端古木参天，藤萝蔓绕，尤其是千年岩柏凌空而长，如玉女临风，两簇叉开的枝干轻轻摇曳，好似恋人张开的双臂，让人顿感温馨怡然。此景颇具现代浪漫情韵，胜过了黄山迎客松一景。走过牛鼻子洞，沿山路回到起点，俯看那浩瀚云海，苍山翠竹，山间小道，谷底人家，极似井冈山黄洋界地貌再造。于是，思绪在燕子垭与黄洋界之间打转，忽此忽彼，这头那头，心荡秋千。奇怪，都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却偏偏有两处极为相同的自然景观！
离开燕子垭，探访野马河。野马河，因这里曾出现过野马而出名。野马河水流湍急，河床石滩如兽，河岸灌木丛生，两侧山如刀劈。在这寂无人声的荒野之地，听水流歌吟，闻草味河腥，看山重路复，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休闲方式。尤其是野马河的跳跳草，十分奇异。你用两个手指轻轻捏住上面的叶岔，只听“嘭”的一声，草尖儿不知飞向何处。如果众人一起动手，那情景就像“噼噼啪啪”燃放鞭炮一般，兴许能够藉此召回久已罕迹的野马呢。漫步在野马河畔，放逐自己的心情，能够感受到一种少有的超凡脱俗。
参观红坪画廊，我们选择了从山顶至山脚的路线。进入翡翠峡，穿越据说是世界上最长最大的一线天，使我们理解了虚怀若谷的本义，并体会到“上山难，下山更难”的诤言。几百米的高程，大跨度的石阶，一步一颠往下行走，深感两腿麻木得像打糕的木杵，山路却坚硬得如捣药的石臼。下到谷底，沿着枫叶铺满的溪边小路穿行，途中见到翡翠峡水帘从蓬蓬密密的林荫中泻出，高达数丈，感觉就像土家山妹献上的一条长长的拭汗丝巾，顿时倦意全无。余下的路程很长，也最具原始森林的味道，茫茫林海，无边无际，晦暗迷离，其中倒伏的朽木，厚厚的苔藓，蔽日的树枝，没膝的野草，哗哗的水流，阴湿的空气，尽显原始森林的特征。穿行其中，尽情吮吸天然氧吧，享受森林沐浴，惬意到了极点。
二
来这里以前，有人告诉我，神农架的无穷魅力就在于“四个人”：除了传说中的中华始祖炎帝神农外，这里的山脉、溪流和丛林还滋养过诗人屈原、美人王昭君以及传闻不绝的野人。然却不尽然。的确，神农架仰仗“四人”之大名，在国内外有着广泛的影响，使得五洲游客趋之若鹜，纷至沓来。但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是一种独特而宝贵的资源。
第二天晚上，东道主在木鱼镇为我们举办了一场篝火歌舞晚会。歌舞首先演绎了中华民族的始祖神农氏“架木为梯，遍尝百草；架木为屋，以避风寒；架木为坛，骑鹤升天”的史诗般的故事。接着土家族男青年赤裸上身、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表演了“野山梆歌”、“蜡歌祭酒”等节目，从而把我们带入到一个久远的年代，土著人民围猎、嬉戏、捣米、酿酒、祭祖的生活场景中。土家少女出场了，她们个个身材小巧，美丽端庄，留着长长的披肩秀发，身着炫目的民族衣裙，在欢快的音乐节奏中，跳起了激越的甩头舞。舞蹈中活力四射，美艳动人，似乎注解着“珠宝压箱底，靓女在深山”的民谚。接下来一位青年女歌手声情并茂地唱起了“伙计歌”，众人随声附和，拍掌击节，好不热闹。“杜鹃花哟为啥火样红，那是屈子的血染成，栀子花哟为啥香入云，那是昭君播下的种”，另一名男歌手唱起“名人家谱”时，自豪和兴奋之情溢满全身，也深深地感染了所有在场的客人。这里的婚俗非常有趣。每逢端阳节，姑娘小伙从三乡五里一起赶墟，通过买卖东西、讨价还价而达成一段姻缘。小伙子问价，姑娘报价，小伙子还价，姑娘让价，姑娘让得越多，表示对小伙子越爱慕，一旦姑娘将物品白白送给小伙子，小伙子也愉快接受，两人便可定下终身。结婚时“三天无大小”，花烛之夜往往会恶闹一番，这一婚俗经年已久至今未变。歌舞晚会上，他们也将这一婚俗在舞台上进行了再现。我的一位戴着眼镜、形象斯文帅气的朋友，被剧中人相中拽去与山妹子成亲，进了一回洞房，其腼腆无措之状引得大家前仰后合笑个不止。至此，晚会达到高潮。
神农架的风土人情大多在歌舞节目中予以了表现，但朋友还告诉我，这里的山民十分好客，招待来人总是大盘盛肉，大碗酌酒，虔心诚意，极尽所能。这里的地窖包谷酒清香浓冽，火灰烤糍粑也非常爽口。这里婚嫁而哭，丧葬而歌，十分特别。重阳节左右，男女老幼都会聚到神农坛前秉烛燃香，击鼓鸣钟，顶礼膜拜，祭祀先祖，祈求福祉。
这里民风淳厚，买卖公平，老少无欺，不贪占小便宜。对此，我略有体会。在神农坛千年杉王树旁，我看到一位佝偻着腰身、九十多岁高龄的老奶奶为了生计而在这里卖柿子，怜其艰辛，便给了她十元钱，她却非要塞给大家七八个大柿子不可；在翡翠山上，我曾给了一个卖火山石球的年轻农妇两元零钱，她却硬是追着我还以一把“猫儿屎”①作为回报。
三
神农架山如千仞，水如璞玉，林如莽原，云如瀚海，是世界中纬度地区惟一保持完好的亚热带森林生态系统，的确无愧于“绿色宝库”、“自然遗产”的称号。神农架以她那原汁原味、多姿多彩的个性特质，不断赢得美誉并招来国内外大量游客。
我们在这里只作了两天停留，许多景点没有游览或未及细看，但深感此行是一个压缩版的、充满着亢奋与快慰的精粹之旅。作别神农架，难道再见，我已被这里的美好传说、绮丽风光和民俗风情所深深吸引，心被遗落而难以找回了。于是，我写下了以下句子：
踏着枫叶
铺满的路
脚在燃烧
围着篝火
律动的舞
心在燃烧
我心与身
一起抵近
想象的翅
却飞不出
五彩金丝
织成的锦
美丽神奇
让人颤栗
拥别鸽树②
倏地发现
心遗落在
原始森林
被那——
远古洪荒
神农搭架
屈子昭君
野人传说
奇峰幽谷
云海佛光
溪瀑河流
风土民情
一一掳走
①鸽树：即珙桐树，一种古老的孑遗植物，十分珍稀，因开大朵白花，花形似鸽而得名。欧洲人称之为“中国鸽子树”。
②猫儿屎：一种野果，形似皂角，果肉不多，甜而微酸，是神农架著名的土特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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