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条裙子的回忆 　　　　文 / 阿难

发表时间:2006.05.15 17:21:39  

　　 女孩子梦想一条裙子，就跟她梦想那件嫁衣一般，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十岁那年，我开始渴望拥有一条裙子，对这条裙子的幻想在我脑海中日渐变得清晰起来，我甚至能够想象到它穿在我身上轻盈曼妙的样子。在课堂上对赵老师背影长久凝视的习惯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赵老师是我们学校里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上我们二年级的音乐课，她穿着裙子站在在讲台上教我们唱歌，宛如春天里一只百灵鸟，那条白色的棉布裙子在我眼里显得异常扎眼，她只要轻轻走动，身上的裙子就像一只蝴蝶在我眼睛深处翩跹起舞，挥之不去，我追逐着它的目光大胆炽热而又躲躲闪闪，仿佛一头满怀心事的小鹿。
　　
　　 向母亲支支吾吾地提出这个要求之后我便开始了心急如焚的漫长等待。在那个酷热难当的午后，母亲手拿一把我和她刚刚从地里采摘回来的野菜叶子，熟练自如地把它们匀称地散落在猪圈当中，听到我说了那句话后，她挥动的手臂在空中迟疑了片刻，随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套穿了几年的她亲自裁剪的蓝布格衣裤上，她几乎是在脸上努力地为我挤出一个笑容来，说，好哇，等这趟猪仔都卖了钱，我就给你买回来！我听了欢呼雀跃起来，从篮子里抓出一把叶子伸到那两头小猪面前，它们立即从我手中抢过野菜然后低头欢畅地咬嚼起来，我仿佛看到它们的肚子眨眼之间就已经变得滚圆起来，然后在我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张崭新的票子，最后变成一条五彩斑斓的裙子。
　　
　　母亲终究没能记起这件事，她的健忘轻而易举就击碎了我关于裙子的所有期待，我几乎是用几乎绝望和愤怒的语气冲她问，你答应过要给我的裙子呢？母亲对我异常的质问表现出了本能的恼怒，她用眼睛蹬着我，恶狠狠地说，家里连米都吃不上，你要什么裙子？穿裙子你就不吃饭了是不是？我被她的呵斥吓得再也不敢言语，只用哀怨的目光匆忙地在她脸上扫过一眼便委屈地离去。这个时候，身边的女同学几乎是同一时刻地拥有了属于她们自己的裙子，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透过窗口看着她们穿着各种不同的裙子快乐地围在一圈跳橡皮筋，随风飞扬的裙裾在阳光下明亮地伤痛了我的眼睛，对一条裙子的渴望愈发强烈和疼痛地折磨着我十岁的心灵。
　　
　　那年夏天，当母亲从集市上带回那双给弟弟买好的崭新的凉鞋，我眼里的委屈和嫉妒几乎是喷薄而出，当着母亲的面我放声大哭起来。母亲对我的伤心欲绝渐渐由惊讶转变成不安和内疚，她把我拉进她的怀中用抚慰的语气劝服我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别哭，等妈有钱了就给你买好吗？她拍着我的背轻轻说。我点点头，问她，那弟弟又有新鞋穿？弟弟的鞋子烂了啊，不买他就没有鞋子穿了，母亲柔声地说。我也没有裙子，我还在呜咽不已。
　　
　　我单薄的身体在我十岁那年那个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终于被穿上一条纯白的丝质裙子，那是由于我与生俱来的安静和在同学之间表现出来的难得的沉着引起了赵老师的注意，她把其貌不扬的我从班上众多漂亮活泼的女孩当中挑选出来参加那一次镇上举办的舞蹈大赛，正是这个比赛让我得以实现那个我生命中渺小却又同等伟大的梦想，因此我对这位美丽的音乐教师又多出了欢喜和羡慕以外的感激之情，我决心在那短暂的一个月里好好跟着她练习那些对我来说艰辛无比的动作，事实上我的表现也让她满意极了。在每天汗流浃背的训练当中我没忘记在脑海里一次次幻想当我穿着梦寐以求的美丽衣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情景，于是这些生硬的艰辛的动作似乎变得一点点柔软和生动起来，我如鱼得水。随着比赛的日渐逼近，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迫切起来。
　　
　　母亲对我将要参加比赛这件事情表现出了极大的欣喜和热心，她觉得她的女儿能受到学校老师的青睐和重视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她应享有的荣耀。但当我跟她转达每个人都要交出45块钱作为订做服装费用的消息之后，她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我的心随之往下一沉。那个晚上母亲艰辛地教我第二天一早如何在老师面前陈述我们一家的窘困，意思是让老师考虑能不能在让我正常参加比赛的情况下不买那一套昂贵的服装。她无端的奢望在他人眼里看来无疑一个多么天真和愚蠢的笑话，在某一种意义上说，母亲的异想天开让我热切的憧憬顿时化为乌有，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底跟。那个晚上我背靠着墙壁再一次为一条无中生有的裙子洒下泪水，这一次我不再失声痛哭，我只是默默流泪，我已经懂得这一切不该责怪母亲，她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像无形的细密的针，一根一根地扎在我单薄的身体上，我竟然能够平静地对她说，若老师不让我参加比赛了，那就算了。但是我脸上的神情悲痛，仿佛在同自己心爱的人或物作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
　　
　　 让我和母亲始料不及的是，当我直言不讳地把我家里的情况在第二天告之老师，她不仅允许我参加如期到来的比赛，而且还为了支付了那套演出服装的全部费用，以至于到后来母亲有了钱让我带到学校交还给她，她始终没有接受。那是一条轻飘如同羽翼单薄的纯白纱裙，对那晚我穿着今生渴望的第一条裙子站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轻舞飞扬的记忆没有停留在镇上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而是永恒地深刻进我逐渐成熟的青春的身体，温暖着我每时每刻的成长岁月。当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女儿，我便可以在她入睡的时刻告诉她关于她妈妈和一条裙子的故事，我想，她小小的心灵亦会为之所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