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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七月，天气热得让人窒息。我挤在下班人流里，拿着一根棒棒冰，用力吮吸溶化在袋底的冰水。过马路，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扔去沾了灰尘的冰袋，身边已围拢过来一道人墙。张张陌生的脸，神色慌恐、惋惜。莫名回看了他们一眼，挤身出来，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往家走。
进屋，满室飘香，土豆炖牛肉的味道。这是哥哥的拿手绝活儿，偷学了几次，还是炖不好，只好做罢。馋了又想起的时候，就甜言蜜语哄他做给我吃。
拼命咽着口水，踮起脚尖悄悄走进厨房，想大呼一声吓吓他。手机响了。他腾出右手接听，左手还挥着锅铲翻动锅里的菜。我夸张地深呼吸，歪头朝他俏皮地抛了一个媚眼儿。他却视若无睹，一把扔去锅铲，疯了一样从我身边冲过去。我跟到门口，朝他的背影大喊：“喂，去哪里呀？菜还要炖多久……”
从地上拾起锅铲，放在洗碗池里冲洗，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水笼头。不多时，一股焦味又扑鼻而来。跑去手忙脚乱地关电磁炉，按钮也像是失灵了，不听使唤。审视自已的双手，我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怔在当地眼睁睁的看着菜慢慢糊干在锅底，电磁炉在报警器的尖叫声里，自动关闭。
我用力搓着双手，心里开始惊慌：我的手怎么了？然后，来回穿梭在几个房间里，试着去动每一件家具，包括至爱的电脑。可是此刻，竟然打它不开。
过了很久，还是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有些疲倦，我放弃了努力，缩在床角等哥哥回来。等他的过程里，我睡着了，忘记盖凉被，却没有感觉到冷。
哥哥开门的声音很大，后面好像跟了好多人，脚步声错杂、凌乱。
我抱着自己走进客厅。确切的说，是飘进客厅，我的双脚沾不到地面，突兀地悬在半空中。沙发上坐着他的几个铁哥们，我朝他们礼貌地打招呼，他们没有理我，只沉默呆望着彼此。没有心情在意这些, 此刻 ,我只想快点告诉哥哥刚才所遭遇的一切。
他仰头靠坐在沙发里，眼神凄迷、绝望。我径直走到他身边，委委屈屈地说：菜糊了，我去关电，可是电磁炉不听我的使唤。我的手，好像出了点问题。
他没有理我，依然呆滞着目光麻木地盯着天花板看。我摇他的胳臂，我说哥哥，别这样，我害怕。他从来没有这样子对待过我。心，忽然空得难受。
朋友们相互暗示着拉他起来，往卧室推。整个过程里，他任由旁人摆布着，无力得让我有些恼火。成容站在床边劝他：“哥，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很快，话头就给朋友摆手打住。
我终于明白，我没了。滞留在这里的，原来只是，我的灵。
死亡，竟是这般无知无觉，一点准备的余地都不给人留。我看着自己和老公，恓惶惶，已是人鬼殊途。
朋友去别的房间休息，他独自躺在床上，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在枕畔。我俯身躺在他的身边，沙哑着嗓子说，哥哥不哭，我还在。
对我而言，自己还存在着，真的。发丝里还别着早上出门时，他笨生笨脚插上的发夹。还有，他的呼吸，他的泪，我分明能感知得到，看到的。可是，他听不到我的呼唤，不管我如何努力，声音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我试着往他怀里挤，用脚摸索他的腿。冬天的时候，我的手脚冰得像块石头，晚上习惯放在他身上取暖。夏天则正好相反，热得难受的时候，就往他身上蹭。每次他都会龇牙咧嘴的抗议，但是没有一回把我推开。前不久，没事找事占他便宜，我躺在枕头上大发感慨，说要找个情人。他立马把腿挪开：去，找你情人纳凉去。我慌不迭的把脚又伸了过去，涎着脸讨好他：怕是找不到。嘿嘿，估计再没有人会像哥哥这般对我好了……
然而此刻，我的脚再也挨不到他的身体，轻飘飘得浮在空气里。失重的感觉原来如此恐怖，我开始憎恨那些空灵的字词，还有自己。
他翻身，看到我的枕头。突然跳起，一拳砸落在上面，对着它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朋友们拖沓着鞋跑进来，围聚在床边，成容流着泪紧紧抱住他。我在旁边拼命想拉开他，那个肩膀是我的。可是，没有人理会我。
我缩在墙角，大声啜泣。想起下午的刹车声，就语无伦次地跟他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小心……
该死的，还有下一次吗？
…… ……
“臭蛋？臭蛋！快醒醒……”
灯光刺得眼睛生疼。哥哥擦拭着我的泪，又贴脸到额头上试我有没有发烧。冰凉冰凉的面颊，挨着很舒服。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扁嘴继续大哭：“我真得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关了床灯，轻拍着我的背安慰：“乖，你又作恶梦了，不怕，有我。”
我忙不迭伸腿架在他肚皮上，告诉他说我梦见我死了，他成了白痴。
哥哥轻咬我放在他唇边的手，嗔道：“什么死啊活的，老实睡觉了。”
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清醒，拼命追逐着梦里的感受。末了，抱着他很青涩地吐出一句话：“哥哥，我发现其实我很爱你的……”我知道此刻说这些话显得有些娇情，可是多年以来，我真得从来没有和他说过我爱他。想到梦里那种无奈的处境，就迫不及待地想说与他听。虽然有些多余，有些俗不可耐，却甚于言语哽在喉咙里表白不出来千万倍。
“恩恩，这么深刻的问题咱们明天再商量。现在，你给我乖乖睡觉了……”哥哥似乎在敷衍，却更紧地搂住我。
“不用商量了，就这么定了！”霸道的口气逗笑了他，也逗笑了自己。
蜷起身体，整个儿送到他怀里，任由他轻轻拍。睡意又不失时机涌来，迷迷糊糊中，还是不忘嘟囔那句老话：“大猴子抱小猴子……”
呢喃，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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