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是苏北农村人对自己父亲的一种称呼。我已经进城二十年之久,且即使是现在,乡下也少有人用这样的称呼,但我每次和朋友提到我的父亲时,还是一个磕绊也不打的脱口而出:我大。以至朋友一面笑话我的“老土”,一面感叹到:瞧她喊大时的那个亲热劲儿,就好像谁要把她爹抢走似的。
大在我心中极具份量。大年糼时家境贫寒,只读了六年的书就回家干起了农活,可是他对侍弄庄稼丝毫不放在心上,倒偏是对写写画画非常的感兴趣。结果,虽未师从名门,大却练出了一笔好字,一手好画,特别是他模仿毛泽东的书法,称得上是小城一绝。更不可思议的是,大虽说只念到小学毕业,可他却有着相当深的古文造诣,若非学的是中文专业,即便是大学本科生,也难望其项背。我和大有着相同的兴趣,但论水平深浅,我远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所以对大就莫名的多了几分崇拜。
大很随和,尤其是对小孩子。我们兄妹六人,年龄相差都不是很大,小时候在一起淘气自然是难免的,但大从没舍得伸手打过我们一巴掌。大对付我们的吵闹也很有一套,一旦“战争”开始,大就会乘着我们都不在意的当儿,偷偷到小卖部买回大把的水果糖,藏到衣袖里,煞有介事的一边扫地一边说要扫几颗糖给我们。我们见他真的扫到了,立刻争着要扫地,于是大就给我们一人拿来一把扫箒,自己却躲到一边享清闲。结果,转眼之间,我家的地面上就变得一尘不染起来。久而久之,虽明知是大逗我们玩,但为了能吃到糖块,我们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大有着一笔好字好画,便常有人请他到外头写字画画儿。每次外出回家,大总要买回一大包的连环画册,却又不肯直接给我们看,而是把它们藏到许多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谁先找到就归谁,其他人若想看必须用自己的心爱之物去交换。我为了先睹为快,每次都不遗余力,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回回总是第一个找到画册。为此我很受其他几个兄妹们的排挤,但却赢得了父亲的青睐,最直接的表现是,我家无论什么东西不见了,大从来都不以为意,总是对母亲说:让小艳子去找。
不光是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大对邻居家的小孩也很和气。那时农村还很穷,大人们也很少舍得为孩子买这买那,我们家因了大的缘故,日子相对来说要好过得多,因此我们兄妹几个吃的玩的从来没见少过。其他人家的孩子看着眼馋,便常常到我们家去玩,大总是拿出很多的东西招待他们,且不许我们有任何不满,谁要是不听话,他就会“威胁”:下次我买什么什么,大家都有,就是不给你。如此,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大又很会说俏皮话,不光我们兄妹几个被他起了好多生动形象的绰号,邻居家的小孩们也是如此,但大家都不会生气,因为大还会围绕你的绰号编一段小快板儿,叫你笑还笑不过来。正因为如此,大在老家非常的有人缘,特别是我们的那些小伙伴,有事没事都爱围在他的身边。就是我家搬走了以后,我和哥哥姐姐们只要一回老家,大伙儿总是会缠着我们问:大伯伯啥时候回来?
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娇头生,惯老幺,中间生的赖屎包。意思是人们一般对第一个和最小的孩子很疼爱甚至娇惯,而对排行在中间的,则关心不够。可是大好像并没有落入这样的俗套,他对我这个老五颇为喜欢,这一直是其他几个兄妹耿耿于怀的。我想这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我对大的话总是言听计从(当然有拍马屁的嫌疑),另一方面就是我的兴趣爱好和大相同的地方太多,所以与大更易沟通。
大的虚荣心极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他的子女们露脸的机会。那年我即将参加工作,大于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我后来的领导。结果我人还没到单位,同事们却已知道我是个能写会画,多才多艺的才女,害得我正式工作后好长时间都成了众人攻击的靶子。当然,这都是拜大所赐,他老人家全然不懂枪打出头鸟的游戏规则。更有意思的是,他在外头对不认识的人也要摆摆脸。有一回,他去扬州出差,在客栈里与一个青年男子同住一屋,和人聊得投机,居然也把我给抬了出去。后来我一篇文章见报,那男子居然记得我家的地址,竟写了封信来,问此江艳是否彼江艳,并与我成了朋友。
大很容易相信别人,只是一旦受骗上当,对于骗他的人就会从此一棍子打死,老死不相往来。他四十几岁的时候在我们的小城自己开了一家装潢广告公司,效益一度很好,就有很多人想占他的便宜,最方便的做法就是把他们的亲属子女安插到大的那个公司里,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当然,进去之前,总是有人说了许多好话的,于是那段时间,我们常常听到大一个劲儿的夸奖某一个人,夸得无与伦比,世间少有,让我们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一天就会名垂青史。可是没过多久,大的嘴里便不大提这个人了,偶有提及,却又是对他深恶痛绝,恨不得活剥其皮,生食其肉。弄到后来我们兄妹谁都不敢相信他看人的眼力。
大终于被一个人骗得血本无归还负债累累,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从此洗手不干。谁也不曾想,大因轻信别人而忽视法律程序,导致他在商场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却使他从此对法律感起了兴趣。年近花甲,大竟又操起手中笔,为他人写起了法律文书,且专业性之强,硬是不输于科班出身的法律工作者,在小城名声鹊起,引得众多喊冤叫屈者慕名而来,这确实不能不令人惊叹!
乐观豁达是大一生宗旨。他阅历无数,几经风浪,但从来不气馁,不沮丧。我记忆中他只在我的姐姐因车祸丧生时流过一回泪,其它时候他的心情总是十分开朗,这是我如何学也学不来的。如今大虽已年近古稀,精神却依然矍铄,与此不无关系。我今年刚过而立,但我希望又一个三十年之后,大还能神采依旧站在我的面前,让我深情款款的叫上一声:我大。
浮生周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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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情跌宕——浮生五月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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