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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向天堂的男人
——谨以此文追念那些逝去的矿工兄弟们
一阵沉闷的声音传来,象远处传来的春雷。正在离掌头工作面不远的一条巷道里倒车的刘大壮马上意识到坏了,瓦斯爆炸了,到底还是响了。他的脑海里刚刚闪现出这个念头,就被一股巨大的气浪卷起来,就像一只大手把他抛向无边的黑暗里。飘忽中,他想起掌头上还有三个弟兄,三个兄弟呀......他的心彻底凉了。
春天,正是井下瓦斯最活跃的时候。大壮所在的矿井瓦斯一直很高,在掌头有的时候都可以听到瓦斯在煤层中咝咝的流动。可是没有办法,矿主要出煤,女人要吃饭,孩子要上学。他只能偷偷地嘱咐哥几个,干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这次,他知道还是没能躲过去。妈的,难道这就是命?大壮闭上了眼睛,被重重地甩在了巷道的右手帮上。
大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睁不睁眼睛都一样。地狱里没有灯火,到处都像矿主的心一样漆黑。他只能凭着自己微微的心灯来感受他现在的处境,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他轻轻的抖了抖头上的煤尘,努力的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的大部分都被埋住了,只有脑袋在几根窑柱的缝隙里没被埋上。此刻的井下静的出奇,偶尔有几块石块掉落,啪嗒啪嗒的敲着大壮惊魂未定的思绪。他又用力挣扎了几下,把压在背上的煤和矿柱推开,减轻了胸部的压力,腰部以下却不能再动了。
大壮凭他老矿工的经验知道,那三个弟兄已经不在了。他们连想一想婆娘和孩子的时间都没有,就急急的走了。“他妈的,老天对我还算公平。”他在心里暗暗的想。最起码还能让我慢慢的去死,还能想想女人和孩子。自己在井下干了快一辈子了,知道早晚要把这一百多斤交代在井下,没想到偏偏赶到这个时候。上个月才把女人从乡下接来,刚过上天天有女人的日子,再也不用和那哥几个靠着窑帮侃女人、馋女人了,又他妈的碰上了瓦斯爆炸。
大壮是个健壮豁达,开朗的汉子,在井下摸爬了十多年,生死已经看得很淡了。经常在井下的时候,哥几个靠着窑帮侃女人。在井下干活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女人,大壮经常告诉他们有功夫要多搂会女人,不管是自己的女人还是别的女人,要不然下了井就不知道能不能再看见明天的太阳呢。
一起干了三年的伙计高泉,人长的不咋样,偏他妈的说了个好媳妇。高挑的个子,漂亮的脸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谁见都被勾去魂。这还不算,光凭那对大奶子,都能让女人惭愧,回到家会偷着骂自己的老娘,没给自己设计一对能拴住男人的大奶子,那怕比那贱女人的小一点也行啊。惹的一帮挖煤汉子天天在她家附近转悠,有事没事上前搭讪搭讪,就为看他那张好看的脸还有那对大奶子。气的高泉一喝酒就醉,醉了就找碴揍她。好几次,高泉要辞工领着女人回老家,可回到家,靠什么生活呢?家里那几分薄地,就算黑夜都住在地里也打不够一家人的口粮。都说人勤地也勤,可他妈的粮食没见多打,孩子一连串生了好几个,一个个都像要账的,张嘴等着嗷嗷叫,不下井挖煤咋办呢?按说那婆娘什么毛病也没有,正派过日子,从不和男人搭讪,也没看见她勾引过谁。可她管不住那些眼冒蓝光的饿汉子呀。一想到这里,大壮就想替那女人喊冤,可一看见高泉那要吃人的样子,他什么也不敢说了。
“妈的,可惜那女人给你,老汉子娶少妻,早晚是人家地,凶他妈什么呀!”看见高泉,大壮就在心里骂。
骂够了高泉,大壮就想骂老歪。老歪姓张,人也好心也不坏。就是不知道小时候得过什么病,落下个歪脖子的毛病。别看脖子歪,干活可是把好手,装满满的矿车落了道,老歪自己肩膀一抗就给拱上去。就凭这,在几个伙计里说话就占地方。大壮骂的不是这,是骂他白长了一个大个子,吃饭挺能吃,力气也不小,干活挺能干,就是对付不了女人。为啥?还不是因为他那“小弟弟”,长的跟蚕茸似的。刚开始来的那两年,老歪从不和大伙一块洗澡,上厕所都是偷着去。这个秘密最后还是让高泉发现了,大伙也就都知道了。为这,老歪恨透了高泉。一次上零点班,老歪叫高泉跟他去车场扛木头,到了没人的地方,结结实实的揍了他一顿,高泉屁也没敢放,乖乖地扛起两根木头回掌头了。打那以后,这件事就算公开了,老歪也不在乎了。闲聊的时候就跟哥几个白话白话他那点艳遇。说是艳遇,其实就是曾经娶过三个老婆,三个老婆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都是在结婚第二天就拽着老歪去离婚,搞得老歪再也不敢找女人了,他说搭不起那冤钱。高泉咋也忘不了那顿胖揍,抽空就跟老歪弄两句,刺激刺激他的“小弟弟”,他知道老歪不会再揍他了。急眼了,老歪就说“美什么,妈的,老子不糟蹋女人,死了上天堂,你们都得下地狱!”
“去你妈的,咱们都在地狱里呢,你还想上天堂?”大壮恶狠狠地骂道。
压在煤堆里的大壮现在又想起了天堂,不知道老歪、高泉和赵德成到了天堂吗?你们到了以后要给我留一个地方呀,老子也不想要你们的女人,老子要跟你们一起去天堂,听说那里没有开矿的,老子在地狱干了一辈子,凭什么就不能上天堂啊。
还有赵德成别他妈的老是闷闷不乐,老子知道你为了啥。为啥?还是为了女人。
大壮知道,赵德成的女人不漂亮,就知道守家过日子。那女人,把爷们都供到天上去了,因为她要依靠男人挣钱养家,养活两个上学的孩子。
赵德成有个习惯,半夜下班要先回家,吃完老婆给做好的饭菜,然后上炕跟老婆做一遍“功课”才去坑口的浴池洗澡。一般这个时候女人早就睡下了,赵德成吃饭做“功课”的整个过程女人都不会睁眼,任由他自己折腾,这个习惯,雷打不动。
突然有一天,赵德成下班回家,发现锅里的饭菜没有了,女人在炕上睡得正香。“妈的,就知道睡,连饭也不给做了。”赵德成心想。没饭吃,“功课”也照做。上炕扳过女人就做,睡梦中的女人迷迷糊糊的说:“你不是刚干完吗,怎么又来呀?”赵德成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就跟空空的铝锅那么大。他明白了,妈的,是有人先来一步,帮他吃了饭,又帮他干了活。
打那时候起,赵德成的心里就堵上了。可那傻女人偏偏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无辜,跑到派出所去报案。结果弄得警察可世界找那个“助人为乐”的家伙,到现在,那个小子还在偷着乐呢,他乐赵德成丢了面子。
大壮的肚子在咕咕的叫,被埋住的下半身早就没了知觉。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壮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慢慢地被抽空,他的大脑也渐渐的空了。几个伙计和女人的乐事被抽走了,因为无奈下井挖煤的凄楚被抽走了,对黑心的矿主和他那妖艳的女人的怨恨也被抽走了。
他用最后的那点精气冲出了黑暗,飘忽忽的回到了他的家。他想他的女人,想他的孩子。他的女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在家里,而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看不见她的脸,身边还围着几个从没见过的女人,他听不清她们在跟自己的女人说什么。他从女人的缝隙中飘到床上,抚摸着自己的女人,女人在他的抚摸下抽泣着,他发现女人的心不见了。这时的大壮早把难过的生活忘了,只想到自己应该好好的疼爱他的女人,疼爱他的孩子,他要让他的女人和孩子永远离开这黑黑的矿山,永远离开这吃人的矿井,他还要带着高泉漂亮的女人和孩子、赵德成的女人和孩子一起离开,一起离开这吃人的地方,他不能让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再被吃掉……
大壮累了,趴在女人的身上睡了,睡得很香,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呼噜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把大壮自己都吵醒了。他用弱到极点的心在听,真的有声音传过来,大壮告诉自己要坚持,可他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大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耀眼的白光刺得他浑身酸痛。过了好久,他终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身边除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还有可恶的矿主那张脸。扫视了一遍,还有一些根本不认识的嘴脸,还有身穿制服的油腻腻的嘴脸,唯独没有了高泉、老歪和赵德成的脸,大壮厌恶的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后记:多年来一直和那些虽然有些粗俗,但又非常朴实,善良的工友们在一起。我和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乱谈女人,乱寻开心。我知道他们都是本分人,包括我自己。他们不想害别人,被别人伤害了也只有自己忍受。他们生活和工作在十八层地狱里,可他们始终向善。他们只求过年的时候能喝上一瓶成瓶的酒;只求早晨下了井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只求能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过上安稳简朴的日子。呵~~这就是我可怜又可爱的矿工兄弟,就是死后应该上天堂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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