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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醉山亭     文 / 紫薇花
发表时间:2004.11.10 15:56:53  
 
 

  真不知道政治部林主任打的什么主意。这么深的夜,这么寒的秋,居然领着一帮三四十岁的处长、副处长,晃晃悠悠地朝后山上的小亭走去。
   机关座落在青山脚下,远离市区的喧嚣,但并不宁静。此时虽然已经夜色深重,倦鸟归林,通往山上的路却是透亮清晰。山脚下出了机关大院的门,就是热闹辉煌的灯火,烟雾蒸腾的生活,对于这些正在爬山的人来说那里才是熟知的世界:饭店、宾馆、歌舞厅、美发厅、商厦,这些市区里有的这里都有。
  一路走的是政治部林主任,山东人,大高个,嗓门很大;跟在后面的是秘书处柳处长,很得人缘的一个处长,生得仪表堂堂,他时不时恰到好处地把矿泉水瓶子盖拧开,送到主任手里;跟在柳处长后面的是组织处洪处长,人称“红一笔”,文字工夫非常了得;再后面是宣传处的米处长,当年上海复旦入伍的才子,对内对外都是宣传一把手;宣传处白副处长尾随其后,此人身材较胖,走路并不灵活,据说业务上和处长也大有距离;再后面是干部处的李处长,他是安徽人,做事很稳重,走路也一样,不急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压在最后的是主任的司机小王,他年纪最轻,走得最晃悠,出的汗最多,只因他怀中比别人多了一箱东西。李处长回头一看时,惊了一下,却没有声张,那箱子居然是“酒鬼”的包装,那一箱酒鬼,少说也有八瓶。
  林主任打的什么主意,谁都没底。他们几个连续鏖战了几天改稿子是不假,也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在这半夜一点多爬山喝酒。崎岖的山路上,山风清凉入骨,习习袭来,让本来已经出了一身毛汗的众人猛地一冷。米处长便即兴吟诵了起来,“昨夜秋风吹玉树,独上亭台,望断天涯路。真是浪漫呢。”林主任也发福了,回过头来了,气喘吁吁的,“呵呵,是,今天我们要畅怀痛饮,一醉方休。”柳处长急忙说道:“主任,您还有酒精肝呢,还是少喝点好。”林主任呵呵干笑了几声,不置可否。干部处李处长拍了拍前面白副处长的后背,白副处长转身过来,作了一个天真的鬼脸。
  及至到了山顶,林主任突然沉默了。他,衣服敞开,双手背在身后,静静朝山下看去,不说话了。大家也就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偌大的城市,就尽收眼底。机关大院的标志性建筑楼只有楼顶的大红标语还模糊可见。林主任站了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多大个地方!”大家若有所思地望着山下,各有所悟般地点了点头。
  上酒!林主任还真是要畅怀痛饮的架势了。除去司机小王,一共六个人,一共六瓶酒,打开来,林主任发话,谁都没敢多言语。刚因胃病住了院的李处长脸刷地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
  第一口。林主任敬大家。敬什么呢,他说的有些玄之又玄的奥妙,“我领大家来这山顶,阅览大好山河,感谢大家一路辛劳。”说完便大口灌酒,脖子处青筋一鼓一鼓。众人看得心惊,丝毫不敢犹豫,忙抬头就喝。柳处长虽然生得温和,却是善饮之人,但也不敢莽撞;李处长显然有些忧心他的胃,脸面上却丝毫不显;第一轮的酒,六人同时仰头喝酒,同时停止了住。林主任一声喝:“好!”
  第二口。还是林主任敬大家。他开口要说话的时候,林子里什么东西突然叫了一下,寒森森的凄惨的声音。林主任略有迟疑。柳处长忙说,“这山上许久没有人来,恐怕鸟也惊了。”林主任哈哈一笑,“怕它不成。这第二口酒,大家喝之前,须吟诗两句,说的就是眼前之景。”林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人不解。此事的发生,似乎与个人心里所猜测的都有差距。林主任先吟道:“采径明月下,盈然见我山。崎岖近亭台,相顾两不忘。”林主任的诗吟的虽然平常,表情却很是慎重,让人不敢多加评价,直到他抬头饮酒,众人才齐声喝道:“好!”接下来当然是米处长,他向来就是出口成章的,果然出口不俗,“暮色遮城山依翠,尘嚣满目眼前新。偷得人间一分亮,换来亭台满银光。”林主任沉思了一会,觉得意境还是非常美,也颇能符合他的心意,于是便说了声好。米处长有些激动,拿起酒瓶便灌了下去。往下便是洪处长,洪处长材料工夫相当了得,字字珠玑,于是大家就期待地等待着他的诗词,洪处长两鬓飘雪,清瘦飘逸,他把头向后一仰,朗声吟道:“徘徊山间路,彷徨心中情。低头问亭台,可是旧相识?”洪处长面颊微红,众人猜测是否是醉了,但林主任还是激动地给了一个“好”,许是也中了他的心思。后面三个人都摆手推脱,说是许久做那生硬文字的脑子,实在做不出诗词,林主任于是把手一挥,让三人各自饮上一口。两口下去,半斤酒已经下了三分之一,喝得是有些猛了。众人皆有醉态。林主任倒是无事,笑道:“就是让你们尘封的心吹吹这山风。”
  第三口。还是林主任敬大家。他出了一个不大容易的题目,让大家用两个字达一下自己的心情。林主任还是先说:“兴奋。”于是便做兴奋状地喝下了酒;接下来说的是李处长,略有犹豫,他还是稳稳地说出“轻松”二字,说出后,仿佛真的轻松了,抬头喝下酒。洪处长说的是“飘逸”,博得众人一笑;米处长说的是“清爽”,柳处长说的是“愉悦”,白副处长说的是“高兴”。第三口酒喝下去,李处长的脸由红又转成了白,洪处长开始摇晃,米处长说话多了,白副处长满脸通红,连林主任也流露出不大清醒的样子,只有柳处长面不改色。
  接下来便是自由发挥。洪处长和李处长平时交往较近,最近在文字上略有冲突,两人相互敬酒,洪处长还体贴地让李处长少喝点。有了洪处长的话,众人再向李处长敬酒时也就体恤了起来。柳处长频频向众人敬酒,甚至先敬了白副处长,让白副处长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回敬。米处长已经有些醉了,平时就是个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说起话来就有没了遮拦,“林主任,你看看,虽有美酒,却没佳人,你这事办的。”他拿着酒瓶的手连连发抖,林主任了然地拍拍他,“悠着点喝。”
  ……不知不觉间,酒已经下去了大半。几个人或趴在石桌上,或靠在柱子上,各拿一个酒瓶,晃晃悠悠。司机小王忙得东扶西扶,惟恐大家出了差错。林主任却没醉,像来时一样,望着山下。柳处长在不远处关注着他。这些人里也许就柳处长最清楚,林主任就要走了,调到另一个基地去当副政委,而各个处长里,必然有一个要调上来的。这些,是另一位身居要位的领导告诉他的。组织处洪处长水平虽高,但领导未必需要身体力行;宣传处米处长里里外外都不错,但毕竟带着一点散漫不羁;干部处李处长谨慎求实,但心眼有些太深了,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柳处长,是处处深得人缘,但要说写个字吧,都是歪歪扭扭的。柳处长心里寻思,“林主任准是在走前要定夺个人呢。”
  那边米处长和洪处长不知为什么争吵了起来,米处长声音很大,“洪安,你就别说了,多大个事,不就是个女人,也不早说?”洪处长可能还有些清醒,往林主任方向张望了一眼,没有说话。林主任却丝毫没有反应,眼睛空洞而深远地落在一个地方。“洪安,怕啥子,那个女人不也就是个女人,还是个离过婚的女人,我要是知道是你相好的,也就不会凑那份子热闹了!”别人可能没有听出来,柳处长却是听出来了,他们说的是机关承包超市的那个刘小云女士。上回过节,领导检查超市,米处长不知是故意想和刘女士黏糊几句,还是真的较了真,愣是说她们的宣传太地方气息,根本不符合军队实际。后来开会的时候就说到了这个事,就鬼使神差让刘小云当年的保障档次降了降。米处长不知道,洪处长正是刘女士进驻机关的引路人,刘女士经贸大学毕业,与他很是投缘,说是“红粉知己”绝不为过。再那边白副处长跟在刘处长身边,很是嘘寒问暖地关注着刘处长的身体,刘处长却是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脸色却发黄,额头上渗出丝丝细汗。白副处长手小心地去扶刘处长,却被刘处长恐慌不已地避开,仿佛那手一旦触到他,就有某种罪名要成立似的。
  林主任其实什么都看到了。几个人醉得东倒西歪,渐渐地凑到一起说起了某某宾馆的小姐,某某酒店的小姑娘,说起了机关的种种是非,机关人事变动的种种迹象,说的多的是米处长和白副处长,刘处长基本是打哈哈,洪处长一个劲地说“他妈的”,却没有多少实际内容,柳处长倒也凑了过去,但林主任看出来了,他没有醉,他和他一样,清醒着呢。
  大家继续喝。这时候的酒喝下去有了烧身的意味,可喝到了这份上,也就没有了不喝的节制。更何况山风渐渐冷下去,仿佛山下的繁杂也渐渐安静了,空气更加清凉,需要些酒来暖身。林主任靠近了几人,不过此时的他们眼里已经不再有正常情况下的畏惧,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喝着喝着,洪处长的眼泪却下来了,“我一个农村娃到这份上也不容易。这一路走来,就像爬山,每一步都格外艰辛。头发也白了,年龄也大了,我他妈一有材料就一句话不说,我女儿问他妈爸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我他妈就是走火入魔了。”大家都迷茫地看看洪处长,不知道他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喝着喝着,米处长也嚎啕起来,“兄弟们我是喝高了,林主任这里我得罪了,我这地方大学的兵,事事处处都陪着小心,时时看着颜色,我同学都出国好几趟了,我还在这里乌龟一样地爬。图个啥?多少年前,我也是不醉长亭不罢休的人啊。”米处长一向潇洒飘逸,却没想到心中也有这些委屈;喝着喝着,刘处长也哭了,“兄弟们,你们都羡慕我占了个好位置,我快废了知道吗?啊,一个胃切除了二分之一,喝酒时还不敢多犹豫,回去看到媳妇的脸都发抖,我他妈可别让她哭成了寡妇。酒,水也,喝吧喝吧。男人不喝酒,算什么男人?”几个人喝了哭,哭了喝,把个小王看得直吐舌头,把个林主任看得一言不发没,把个柳主任看得也满眼通红。
  不知什么时候,林主任也流泪了。他突然大叫一声,“你们哭什么哭啊?这里头最有资格哭的人是我。”见大家吃惊地看着他,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地说,“你们知道吗?我马上就要提前退了。为了什么,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我和你们一样,一路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容易吗?我一心想当个将军,原想到这个份上也就差不多了吧。可是呢,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能说些什么呢?我不过就是一个小蚂蚁,这个大千世界的小小的一个点罢了。”他顿了顿,“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来这里吗?我想不通啊,我想不通,我真想从这山上滚下去,两眼一闭,什么都忘记。可是是你们让我想明白了,你们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让我想明白了,人他妈的,就是那么不明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再说话。
  一时间安静了。死一样的安静。喧闹的亭台,刹那间只剩下酒气。天空的启明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好奇地看着山间的满眼是泪的大老爷们,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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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靠,老天爷 Re:夜醉山亭 回复时间: 2004.11.13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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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蓝色玻璃樽 Re:夜醉山亭 回复时间: 2004.11.13 13:11

    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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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松杉树 Re:夜醉山亭读夜醉山亭》有感 回复时间: 2004.11.11 13:16

   
  人生苦短,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若自视平平,无甚理想,平淡一生,倒也适然。若心怀远大,自负才情,必常自诩:“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则生多逆旅,顺畅者少,失意之时又将慨言:“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往复如此,若梦未醒已入垂老之境,又必嘘曰:“蹉跎一生难示人”,诚可悲也;而若心入澄明之界,虽“观山是山,观水是水”却能够了悟“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如是诚可敬也,然芸芸众生,有此境者竟有几人哉?此亦诚可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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