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下班的时候，我还窝在自己的小隔断里刷屏，就看见他们急匆匆的换掉衣服鞋子作鸟兽散。我的目光还在屏幕上游走，不肯离开。我知道我就是被人家叫做白领的阶层，懂得名牌套装和手袋与鞋子的完全搭配，习惯上班打卡的日子，忍受磨砂玻璃窗子里老板的苛责，然后下班后总是去超市买速食菜肴来填饱我的胃。
我对我的生活基本满意。我的男友是英裔的保罗。英伟高大，沉默宽容，我们用英语交流，我骂他的时候用国语，然后他就憨笑。他是钻石王老五。我爱他。他给我住他的别墅，我喜欢他的标致阁楼。阁楼有着全部是玻璃的房顶，可以完全的看见夜空的星星。我就要他在阁楼安装法国的浴缸。
他说你是我的公主，我就微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为什么？他说。因为你像荷西。我半调侃。荷西是谁？他不明白。我就继续笑。嗯，我爱三毛。他就更加糊涂。然后就去看他的英文百科，这是我们每次没有结果谈话的必然结尾。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因为我也和三毛一样，喜欢靴子和长裙。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留长发，因为我不想给人拖沓的印象，我需要我的工作使我美丽，也使我可以相对的独立。
我知道我不是灰姑娘，我要的水晶鞋应该自己买。我学的是建筑，和现在从事的工业管理风马牛不相及，然后我就恶补英文，睡眠的时候听英语mp3，刷牙的时候练口型，努力的追赶我的工作并且试图化腐朽为神奇。
因为当你没有机会改变，就要试图改变自己以适应社会。我深刻的明白。就像选择保罗，就是选择他的外籍。经历过几次不咸不淡的恋爱，我就深深厌倦了这种口是心非的探索游戏。和保罗交流容易些，就像yes or no一样言简意赅，大多的时候我们都跷着脚卧在沙发里相互微笑。然后他看书，我看粤语肥皂剧。
我们的感情以同居的形式存在，亲密里有几分生涩，疏远里埋藏亲爱。毕竟我们可以挥霍太多的大好时光，明天是数不清的未来。就在烛光晚餐里保罗还神采奕奕的说苏嫁给我好不？他的蓝色眸子真漂亮，那一瞬间我几乎失控。是的，把自己嫁掉，他是最好的人选。就凭可以看见星索的阁楼，他在我心中的份量就无人可比。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保持着矜持的笑容，为他轻轻的切开半熟的牛排，然后不再说话。但是为什么看见同事姗姗抱着肥白的婴孩满脸臃肿的走来，我就开始悲哀。那夜我在保罗的臂弯里流眼泪，保罗就说我们也要一个baby，比她的漂亮一百倍，我还是感动了。可是第二天清晨我就改变了主意，接着开始维持这种我们都可以接受的状态。
今天的晚餐保罗告诉我要消耗给客户，我也不急着回家。挂在QQ上隐身，在百度里搜歌，充满我的音乐文档。很多的黄昏，我通常这样打发。害怕想起家里阔大清澈的游泳池，还有在夕阳里一个人望向碧绿的高尔夫球场。
突然QQ的提示音想起，一个QQ头像开始发来消息，是一个网址。我不理他，保罗告诉过我这样的人大多想搞破坏。我就继续搜索。可是他一遍又一遍的执著发送，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作派。我就负气的查看他的资料，发现他的资料是：姓名：ET 地址：外星 年龄：36星年 其他都是空白。就暗自好笑，搞什么玄虚。好奇心的驱使使我还是轻轻的点击了那个网址，我不担心任何的病毒，我的保罗是电脑界的楚翘。
不想到首先扑面而来是一组唯美的图片。关于鲜花的。娇艳欲滴。美的令人窒息。沾着晶莹的雨露娇艳的绽放，一幅比一幅更精彩。我的心就开始温柔的疼痛起来。这时候背景音乐恰好的响起，荡气回肠的流动，流动的美若梦幻。直到我看见两只相互依赖着都变得枯萎的残荷，就在这样的氛围里眼泪掉了下来。重复的听着那段摄人心魄的音乐，我变得不敢呼吸。
我的眼睛离开屏幕，逃离的盯着隔断的真皮装饰，我的案板前张贴着一张年历，是和保罗去喝咖啡时人家赠送的，画面是一个性感的女人端着咖啡杯，涂着诱人的暗红唇膏，白色的杯子上印着PAPA'S。就在我盯着画面看的时候，年历就软软的倾斜下来，坠落在我的手边。我忙去接，却弄翻了桌子上的南韩水杯，就有清澈的矿泉水缓缓的洇开了桌上的纸张。我慌忙收拾残局，下意识的关掉了耳麦。
可是我却惊异的发现，那段音乐却没有因此停止。依旧缓缓的流淌在阔大的办公室的空间里，绵绵不休。我从纸抽里抽面巾纸的手骤然停止了，我茫然的盯着墙上的空调。它在静静的旋转，吞吐着缓缓的热度。可是就在我盯住它看的时候，它竟然猝然停止了转动，变成了休止的状态。
接着办公室的吊顶灯开始忽明忽暗的眨眼。我毛骨悚然。因为有专业的物业人员维护我们的线路，这种诡异的现象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办公地点的，哆嗦着拿手袋，捡出手机，却发现没有电源显示。抓起办公电话，却听见嘟嘟的忙音。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变成雪白，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间透来缕缕的凉风，然后后背一片潮热。
我怔怔的看见桌上的纸张竟然在水的浸泡里幻化成两个格外清晰的单字：ET！我慌不择路的开始逃离，头顶的吊灯还在呼呼的闪烁，空调却继续开始吹动，我抓起那张纸扔进碎纸机，却看不见片片纸屑，空调的风向变得飘忽的吹送，那张纸竟然悠游的回复到我的桌面上，上面的字母好像在嘲笑我的懦弱。
我没有管空调，没有管灯光，只顾自己逃命。我的旋转椅子磕绊了我的意大利皮鞋，我险些跌倒。我现在痛恨这双华美的鞋子，设计它的人一定以为穿着的人都是对养尊处优的端坐，不知晓有人也会穿着它逃命。我好想遇上平时讨厌的保安，看见他们负枪荷弹的狐假虎威假模假样，可是没有。光滑的大理石走廊里只有我的鞋子敲击地面的清脆，而我的耳边还是那首挥之不去的乐曲。
街上已经是喧哗的华灯初上。我拦截出租车一定都神色诡异，因为竟然有两辆出租都硬生生的从我身边想要停顿接着惶惑的逃开。终于有一辆的士在我身边停下来。我马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感觉看见司机像是救星一样的亲切。“谢谢你！崇明别墅！”“噢！”司机是位中年的男子，戴着眼镜。我就开始深呼吸，因为车里面在放嘈杂的城市路况，我耳边的音乐总算被淹没了。
总算看见别墅的影子了，我的忐忑终于可以结束了。没有任何时候我这样渴望着回到我和保罗的窝，就在刚才的惊恐里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依恋这里，因为这里会给我安全和保护。就在我付钱给司机的时候，我却听见司机说：“二位要记得拿好东西！”我惊讶的环顾四周，只有我一个人啊！可是司机谦恭的微笑，接着绝尘而去。
我看见白衣黑裤的管家乔叔叫女佣阿娇给我开门，我看着阿娇黑色的长发辫都是这样的顺眼。乔叔却说：“小姐！您有客人来啊？”然后温顺有礼的摆出迎接的手势。我被他活活的激怒，顾不得风度凶巴巴的冲着他说：“乔叔！明天记住去配副眼镜！”乔叔则满脸茫然的看住我，好像我是外星人。
我一直走进客厅，客厅的水晶镜子里我看见自己夸张的凌乱，像是一个溃败的逃兵一样的惨烈。我将自己摔在沙发里，掖过靠垫将自己埋在里面。我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进来又离开，应该是阿娇送来水果和茶。我不管，依旧埋着脸。靠垫里传递出那样的蓬松柔软，恰到好处的抚慰着我的无助。
可是我竟然又听见了音乐。这次音乐来自家里的环绕音响，可是在没有任何人开启的状态下，音乐就那样自然的流淌下来，一点一点的填满了整个大厅。华丽而沧桑，如泣如诉，我断定家里没有这首CD，因为这些CD都是我根据自己的喜好采购，我从没有买过这张，我确定。我直挺挺的坐起来，就在音乐的倾诉里开始竭力的搜索。
一个模糊的答案渐渐浮出脑海。我奔起来跑去阔大的书房。旋亮台灯，推开沉重的英文书籍，打开电脑。上QQ，查找我刚才和那个叫做ET的聊天纪录。没有任何的纪录，除了他给我发送的网址，一遍一遍的重复。他的名字在我的陌生人名单里面，已经变成了灰色。我跌坐在保罗的椅子里，看着他的烟斗发呆。烟斗旁边的古巴烟草发出沉默的优雅香气。
就在这时，消息提示的声音清脆的响起。ET给我发来了消息，是一个调皮的笑脸。我怒不可遏的回复：“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是ET。
真的？！
你以为？
哦。
我开始不说话，刚才遭遇的灵异这种解释比较合理。
JOKING！
他幽幽的发来，
你介意吗？是个善意的玩笑！
不，还好！
你在哪里？现在？
你说呢？
他调侃。
我就想起出租车司机的话，还有乔叔的礼数，开始惊惧的环顾四周。
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你想见我吗？
我想想，于是说，
算了，就这样吧。最多不公平。
他就发来一个笑脸的符号。
你可以无所不能？
你以为呢？
哦。
你有怎样的愿望？
可是我感觉你会给我阿拉地神灯？
哦？
哈！说笑！
我在电脑前微笑，向着屏幕和空气。
我们说些什么？
你说呢？
嗯，是的，是个问题。那么，你吃饭了吗？
他似乎被我的问话弄得笑起来。
哦，或许。我的晚餐是酸奶还有奇异果。
我清楚那是我的餐谱。
嗯，不错。
我不动声色。
那么，你为什么会遇见我？
嗯，你以为呢？
我以为应该不会。
哦，也许没有什么理由，就像你可以看见一颗星星，你会问自己为什么看见它吗？
对于星星我不会，但对于你我会。因为我好奇。
嗯，是一种巧合吧，你们人间的解释。
那么，你真的是36星年？
我想起他的资料。
你以为呢？
相当于我们人类的几岁？
哈！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到的！怎么？你对年龄感兴趣？
不，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是的，人类的基础好奇心。我理解。
事实上我不知道和你说些什么。
我坦白，我们是意义上的陌生人，他唐突的走入我的视线。
哦？是吗？
那么你了解我多少？
人类关于思维意向的密码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开关。
可是我对于你一无所知，除了你的神秘。
哦，你的意思是有失公允？
你以为呢？
我克隆他的语气。
他就莞尔。
嗯，我可以尽我所能的满足你的对于我的假设。只要在我的范围。
或许不用很急！我的意思是你会逗留很久？
不，我今天晚上就会返回了。
我忽然怅然若失。
努力维持着平静，我说。
哦！
我们已经来了有些时日，所以应该返回了。
我就开始想象科普读物中挂在天空中缓缓转动的蓝色星球，现在我在和不属于我们星球的人物在对话。我想一定没有人相信。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不怕我出卖你吗？
你不会的！我相信！
为什么这么说？
我信任你！
哈！那么告诉我关于你们星球的故事吧，我有兴趣知道。
其实你了解与否对你来说没什么必要。
他果然精通读心术。
也好！那么你提个话头吧！
嗯，我觉得你是个很可爱的人。
喔？地球人在你们的眼里都是这样的感觉？
你以为呢？
嗯，因为我们是外星人，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一种新鲜。
哦，不可否认。
那么，你对我们星球的总体感觉呢？
你以为呢？
我就开始脸红，千疮百孔的地球，在他们的眼中，一定是满目苍夷的丑陋了，我汗颜。
可是地球也有它的独特。
他说。
哦？是什么？
地球上的生命有着各种的奇妙思维，这是我们迷惑的。
那么你们没有思维吗？
当然有，而且是更高级的思维类型，但是和你们的截然不同。
我清楚了，你说的是你们思维的不会像我们一样的复杂和错综，是吗？
可以这样理解。
哦，是这样。
但是这种探索的结果令我们很惊讶。
为什么？
因为你们大都思维空洞，不清楚自己的思维将延伸到何处。
比你们的星际空间还要空洞？
或许差不很多。
那么我呢？
你以为呢？
那么你们没有这样的思维空洞，是否会比较快乐？
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比较激烈的情感，这是我们和你们的的基本不同。
哦，我倒是宁愿这样。
我轻喟，抚头发。
但对于我们来说，你们这样复杂交错的情感令我们迷惑而感觉新鲜。
你不会说这是你们的研究话题吧。
只是一小部分。
那么我呢？是你们研究的共性还是个体。
对于人类来说，你是共性；对于我来说，你是个体。
我不清楚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类在我们的研究范围之内，而你只是我个人的例外。
哦，这样。我是否应该感到荣幸？
你以为呢？
嗯，姑且存之。那么，说说你对于我的印象？
我说过了，你是让我觉得迷惑兼可爱。
哦，这样啊？
有些失望？
我以为我还会有什么星级奇遇？！
哈，或许你会！
或许会有某个外星人爱上我？我期望呢！
嗯，穿着套装的你脑子里却装着长不大的梦想，很少肯面对现实。
诶，别继续了哦！其实你根本就不懂我！干吗那么权威的装老大？
你以为呢？
对了，你给我听的音乐是什么？
是《毕业生》。我认为是人类音乐里的好声音。
是你欣赏人类的一部分？
嗯，应该公允的说，人类在音乐和文化领域做出的成就是我们也未可及的。
这样？真的吗？
所以说思维也是双向的，可以创造奇迹。
哦，这样说我们还很安慰，原来有思维比较幸福！
那么，你以为呢？
我以为我家的克鲁比较幸福！
克鲁是我和保罗的宠物犬。我喜欢克鲁油润的眼睛盯住我看。
我说了，你很可爱！
基于人类的角度，还是你的角度？
应该是我的角度。
那么为什么选择今天来见我？就是想和我说说话嘛？
哦，很久以前也有这种想法，我承认今天的离开也是一个契机。
那么，你们，你，还会回来吗？
或许不会了！
立刻一种空旷的悲凉包围了我，缥缈的他就像他骤然降临一样就要骤然消逝，可是为什么我会恐慌，有一种被淘空的疲惫。
你们人类都喜欢说祝你幸福快乐，我也这样和你说好吗？
我知道告别的时候来临了。就开始沉默。
他也许读出了我的沉重。就接着说，
或许，你还可以看见我？
真的吗？
我的内心蒸腾起绚丽的希望。
当你在玻璃屋顶的阁楼仰望星空，就会看见我驻留的星球，那样就会看见我。
哦。
我重新开始失落。
也许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知道这是我挽留他的托词。
哦，也许并不是很重要。
那么，我们说再见吧。
好，再见。
我想这是我说的最阴郁的一次告别。
整个书房充斥在灯火温柔的包围下，可是我的心中满是不能言说的黑暗。我就跌撞着跑向楼梯，一直跑向我的阁楼。玻璃屋顶外星空像是深邃的绸缎，闪烁的星点是华美的钻石。我知道那个叫做ET的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天宇间。就跌坐在阁楼厚厚的地毯上，看着星空，我渐渐开始哭泣。不清楚我是为什么哭泣，为这次非常的遭遇，为那个叫做ET的陌生人，还是为我自己。一种深深的空虚就这样轻易的袭击了我。而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定，铜墙铁壁的壁垒瞬间被击得粉碎。
保罗回来的时候我就在阁楼里睡去了，脸上带着残留的泪滴。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当我坠落在这个星球时，你就是这样的熟睡。透过阁楼的玻璃窗子，我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
然后我就惊恐的醒来，看见保罗对我张开怀抱，对我说，COME ON ，BABY！我虚弱的投入他的怀抱，他却说，从明天开始，我要学习你的语言。为什么？我想~~~走进你的心里，他配合着手势，指示着我心脏的方向。我还是被他的真诚感动了。
可是我知道他永远的迟了一步，或者说我们之间只能停顿在这个阶段。因为我们的交流或许比与外星人交流更加的困难。可是我宁愿接受，我喜欢用我不熟练的语言和他交换情绪，却害怕他探索我的真实内心。
保罗，你可以看清楚天空的星星排成什么字母吗？我指着玻璃屋顶外神秘莫测的夜空。保罗困惑的摇头，蓝色的眼眸一片的单纯茫然，我就微笑不语。
我不会告诉他，那是两个大大的字母E T，也不会告诉他有个叫做ET的非常外星人曾经来过我的生命，他不会相信。
我也不相信。
作者签名: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
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