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再见)
到达月亮镇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山里的月亮分外的圆而大。面对月光下静谧的群山,她微微一笑,这个奇妙的小镇,和她的想象一样美好。
在这里下车的只有她一个人。汽车停了一下,然后又慢悠悠的消失在大山的影子里。车声渐渐的远去,整个世界沉浸在水一样的月光中。她轻轻的抬脚,转到一条小巷里。那里有一盏电灯在风中寂寞的亮着。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到了“杏花旅馆”几个字。
后来的几天里她独自一个人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彳亍,她拿着相机,一路定格那些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她的孩子,坐在老房子前安静的梳头的老人,在风中像海浪一样起伏的森林,从山上看过去鱼鳞般连绵的屋顶。。。。她被这个地方迷住了,这里像是她前世的故乡,仿佛注定了她和这里的山山水水有一份默契。她每天在这些纯粹的自然中穿行,感到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自由和轻松。
第三天的时候,她决定去镇子外面的青衣江。借着这个名字,她预先做出了美丽的想象,那条江是宽阔而平静的,像一个穿青衣的女子,温婉素雅。她相信真实的青衣江不会辜负她的想象,事实也确是如此。
他们的再次见面,就在青衣江的江畔。这个再次相遇是如此的漫不经心,就像静静流淌的江水,没有起伏。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拼凑了无数次,也没有还原出令自己信服的回忆来。
他是带着一大帮学生来这里玩耍的。很多个周末他都是这样度过。这里平静的生活让他淡忘了生命中曾经的伤痛。那些他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往事,终于慢慢的消散在平淡如水的日子中。他也没有刻意的去想未来,想这样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是不是可以寄托他的理想。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河畔的鹅卵石上坐着弹吉他。一群孩子安安静静的围在他周围。这是一副多么奇妙的画面,她远远的看着他们,然后走了过去。
他们开始交谈,说了些什么后来都忘记了。只记得当时有微凉的风,吹过脸上的时候痒痒的。他们谈得很开心。其实他们本来都不是十分健谈的人。只是在这个环境下,他们是如此的相似,不管是气质还是见识,他们和周围的人群都有些格格不入。而现在的相遇,让他们不约而同的产生了熟悉的亲切感。
后来他们就常常在一起了。她走遍了这里的山水之后,也开始到小学里上课。她在那些山里孩子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因为她的气质完全不能溶入到周围的环境里。在小镇居民的眼中,她是高贵的,这种高贵就像是失散到民间的公主,纵是再怎么掩饰,也不能遮住她的光芒。所以,人们朴素的观念里,她和他应该是天生的一对,都那么优秀,那么出俗。
而事实也确实在向着人们的愿望发展。
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换了一个环境,中间间隔了1年。
(9.灾难)
7月14号,洪水不期而至,来势汹汹。
据镇上的老人说,这是百年一遇的洪水,洪水造成了泥石流,把盆地中间的小镇彻底毁灭。他们的小学校地势很高,躲过了这场劫难。但是镇上的人们没有这种幸运,几千人的小镇一下子在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丧生了近千人,整个小镇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他们竭尽全力的去帮助了那么不幸的人们,可是能力有限,站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他们看到那些低声呻吟的人,心里的疼痛无边无际。
重建家园的日子,他们开始产生分歧。他从小就是愿意承担的人,所以对自己在这场灾难中表现出来的无能为力感到刻骨铭心的痛,他希望自己拥有巨大的能量,来把世界改造得和自己想象的一样美好。她从来都不是有很大理想的人,她相信的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所以她无法理解他的热切和高远。
他们都是内心骄傲的人,轻易不会作出妥协,而且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如此坚定的相信自己的正确,谁也说服不了谁,矛盾像一扇门,他们的心开始有了隔阂。但是彼此都还在努力的试图理解对方的心意。他们如此的依恋深爱对方,谁也不舍得放手。
8月的时候,他们的矛盾演化成了冲突。那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一个学生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男孩子,文文静静的,很懂事。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很好,在那次为他树立了名声的竞赛中,他一个人拿了3科的第一名。可是这个让人怜爱的孩子,因为小镇的偏远,没法及时运来药物,被细菌感染而死,他看着孩子苍白的面庞,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罪恶,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吵架,他显得很暴躁,对她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嗤之以鼻。他心里的内疚把他从前埋藏在心底的理想都引燃了,他想,自己应该拥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所爱护的人们在任何时候都能安然的面对现实。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惊惶失措,所以他决定离开,并且希望她和他一起离开,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在未定的时间,他们带着偌大的成就回到这里,那时他们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来给小镇上的人们希望和光明。他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可是他的激动无法感染她,她决定留在这里,她认为这里的重建是如此的意义重大,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心安理得的离开。。她想她可以给小镇的重建贡献一份力量,并且希望他可以留下来和她一起努力。
终于谁也没有能够让对方接受,他们的性格注定了这样的结果。第二天,他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上路了。给她留下了那块彩色的石头和一张小纸条:"我一定会回来的,等着我!"
她站在他离开的路上看了很久,轻轻的叹一口气,转身走向正在清理废墟的人群。
(10.他的路)
他终于来到了他从前想象过无数次的大海边,可是已经没有了看海的激情,他在疾驶的汽车上远远的看到了那片无垠的蔚蓝,便投入了生活的奔波中。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他的工作一帆风顺,开始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业务员,没有底薪,生活就靠卖出产品的20%的提成。第一个月他只拿到了三百块钱,第二个月拿到四千多,后来的半年里他一直是公司的销售冠军,甚至拿到过一次一万五。他是有着双重性格的人,有着艺术家的激情和冲动,也有着政治家的稳重和理智,这两种矛盾的性格在他身上交织出来一种奇特的魅力,他非常了解自己,懂得该在什么时候表现自己的何种特性,这种能力使他很快的在业务圈中树立了自己的人脉。
半年之后,他揣着自己余下的两万块钱离开了化妆品公司。临走的时候,老板另给了他五千块钱作为对他优秀业绩的表示。
他开始做自己的事业了。凭借积累下来的良好的人际关系和敏锐的市场触觉,他开始做类似于中间商的业务。也许是他的执著感动了上天,他的事业进行得顺风顺水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年的时间,他已经是一家注册资金上百万的贸易公司的老板。
事业上的顺利让他更加自信,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最初的化妆品到许多行业:电子产品,服装贸易,房地产,股票市场....在每一个行当里他都如鱼得水,挥洒自如。
他终于拥有了曾经想望过的能力,他用了5年时间就成为了上市公司的主席,他现在的财力足可以买下整个月亮镇。这五年来,他常常梦见这个小镇,梦见在小镇的路口那个美丽的身影。他想,也许,应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他曾经许下的诺言,是该兑现了。
(11.她的路)
他离开以后,她没有长久的沉溺在怀想中,她忍住了心里的悲伤,加入了重建家园的人们当中。
一年后学校的老校长退休了,她被推举为学校的校长,但是她没有足够的领导能力,并不适合这样的岗位。小镇的人们尊敬她,学生们也很淳朴老实,所以在她当校长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时间推动着世界慢慢的改变。她想,也许自己以后的日子,就要这样平淡如水的度过。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心里彷佛总有一个缺口,无法填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一直带着这个缺口生活,但是依然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她喜欢小镇的恬淡和安宁,这是一个可以和她的灵魂契合的地方,她可以将它作为生命的归宿。所以她愿意为此做出牺牲。
第三个年头,小镇上来了一群外乡人,他们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小镇往日的生活,也改变了他们曾经千辛万苦努力要维护的宁静和恬淡。他们在江边驻扎下来,然后又弄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机器。从此,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日日夜夜的笼罩在小镇上空。
小镇的人们以疑惑的目光关注着他们的举动,直到有一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震撼了人们。外乡人在河滩上挖出了金子!很多人亲眼看到了那块金灿灿的狗头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小镇沸腾了。各种言论应运而生,最后渐渐的融积成人们共同的念头:这是小镇的地盘,外乡人是入侵者,他们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来侵占本该属于小镇的财富。人们自发组织起来,开始向河滩进发。
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的政府机关非常弱势,地方上的大事基本上是由镇上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决断。政府只是把这些决断条文化的机构,没有足够的威信来制止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在几个老人表明了支持态度之后,人们更加群情汹涌,和外乡人的冲突一触即发。
这时,她站了出来,苦口婆心的劝说人们,不能意气用事,应该通过法律来解决问题。她的劝说当然没有任何作用。小镇本来就是一个用传统道德来维系的社会,人们对法律没有深刻的概念,也基本没有和法律打过交道。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个小镇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天经地义应该是属于他们的。老人们的意见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