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这位老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好像憋了好长时间才终于遇见一位倾听者般。
他眼窝深陷,戴着一顶毛线织就的已有些年头了的帽子。牙已经全掉光了,像所有的老人一样瘦削,腮帮子下陷。脸上唯一有活力的还算那一撮山羊胡了,伴着嘴巴的一张一合,那胡子也飞舞着。
也就在几分钟前,我对他还有些不耐烦,尽管没有表现出来。
经查核,他所询问的补助已由所在的县局拨付,无怪乎我这里查不出来。告诉他回家等一两天汇款单就到了之后,我继续做着手头的工作。
他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叫我陈同志,说问个人。这时的我,已无工作被打扰时的不耐烦,开始听他说话。
他问的人都是现在单位里的老职工,说他找这个人怎么怎么,找那个人怎么怎么。渐渐地我听出些门道来了,原来他一直在上访,因为“大跃进”时期的被冤。
41年参加工作,一直从事邮电工作,还任县邮电局副局长之职,58年无缘无故地被撤职。在那个特殊时期,想弄清事情的缘由基本上不可能,不过也就是撤职而已,他还是继续在邮电局工作,一直到83年退休。按理说退休也就罢了,拿了三年的退休工资之后,到86年,竟然取消了他的退休待遇,取而代之的是发放困难补助。
从58年到83年,25年的冤屈他忍了下来,而这次,他是忍无可忍。从此,开始了他漫长的上访生涯。这一上访就是18年。
我说41年参加工作,应该是离休待遇啊。他说岂止离休,连退休待遇都没有。说他上访的历程,说他对“信访”的感受,说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在给他倒了杯水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泪花,但嘴上还坚持说不用不用。
他说“故妄说之,故妄听之”。
说到激动的时候用手中的拐棍敲打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问他家中的情况如何时,又一次看到他眼中的泪花,干涩的眼里有痛。他说儿女不孝,农村的生活也就推日子下山了。
他说了许久,我听了许久,我也只能做一个听众。
我说老大爷您再不要上访了,用那些补助好好改善一下生活。每月不到七十元的补助对我们这代人不算什么,对他却是雪中送炭,尽管他应得的不止是这几十元。
八十五的年纪还能上访多久?许是想给子孙们留点生活费吧。子孙再不孝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走的时候,我坚持送他下楼,他坚持不送。说我既然能上得来这四楼就能下得去。
他坚持自己下楼去了,我的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于是,跟在他身后也下楼去。看到我他仍坚持别送,我只好说我顺便下楼办个事儿,他也就没再坚持。
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扶着扶梯,他走得很稳。
还问我说姑娘你看我是不是走得稳啊?我说是是,不过大爷您还是别再上访了,还是在家好好过几天舒坦日子吧。听到我这话,他停了一停,想了想,点了点头。
一个八十五岁的老人,我不敢再想像他整天奔波于此,更不愿去想被人当作皮球踢来踢去,还满口答应着一定处理一定处理,留给老人一个比绝望更残忍的希望。
他的身影蹒跚而去,望着那身影,我的眼中竟然有泪!
只是眼中有泪,大脑已不再思索!
人老而心不屈,那是那个年代里走过来的前辈们共有的品质
人不老而心枯,这是这个现实中成长起来的我们共有的通病
在某些方面,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而在另一些方面,还是这样吗?
2004年02月11日20:02 阳光暖暖的,心凉凉的 一声叹息 [补记] 送老人回来,办公室主任等着报销发票。他走后,同事告诉我,主任说这个老人给中央写信,退到单位批示说予以办理,但从此搁下没有下文。
我,唯有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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