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阮藉那首“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他有一句名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足见他的才智与报负——可惜阮藉生不逢时,一生没有成就什么大的功业。人们对他的了解与钦佩,大抵上是从典故上得到的,而典故当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那“穷途而哭”的故事,余秋雨在《遥远的绝响》中描写:“阮籍喜欢一个人驾着木车游荡,木车上载着酒,没有方向地向前行驶。泥路高低不平,木车颠簸着,酒坛摇晃着,他的双手则抖抖索索地握着缰绳。突然马停了,他定睛一看,路走到了尽头。真地没路了?他哑着嗓子自问,眼泪已夺眶而出。终于,声声抽泣变成了号啕大哭,哭够了,持缰驱车向后转,另外找路。另外那条路走着走着也到尽头了,他又大哭。走一路哭一路,荒草野地间谁也没有听见,他只哭给自己听。”与人生的多桀相比,旅途的挫折并不能算什么,我能想象穷途而哭的故事中暗藏的无奈、悲哀与愤怒——世俗在他眼中,连狗屁也不是,而他却只能生活在“连狗屁也不是”的世界里,遭受着精神上的压抑。面对这样的压抑,他并不服输,所以“每至穷途辄痛哭而返”。
阮藉为人坦诚,不虚伪。阮藉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朋友下棋,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朋友当然不下了,可是阮藉却说“请终此局”。朋友于不安中终于与他结束了这局,棋终的那一刻,阮藉“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可见是悲哀已极,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随心所欲,从来不做作,他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这在魏晋时的环境中很难得。以古时的礼数,守孝时是不能喝酒吃肉的,可是阮藉却照干不误,虽然吃肉喝酒,可是他的身体却日益衰弱,“瘠毁骨立”,以至于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走路——悲伤之情可见一斑。至于喝酒吃肉,反倒成了他讥笑世俗的最好武器。由此也可以看出,阮藉实在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在一个世俗的世界里,至情至性之人只能将折磨自己做为向世俗抗议的方法了罢。
古代男女向来授受不轻,可是有一次阮藉的嫂子要出行,阮藉去送他,他与嫂子“同骑而去”,引来了路人种种非议,可是阮藉却并不在意,其兄得知此事,也是一笑置之,因为他知道阮藉只是外表不守礼法,而其内心却纯净正直;更有故事说阮藉家隔壁卖酒人的妻子非常漂亮,所以阮藉经常去那里喝酒,喝醉以后便眠于美人之侧,卖酒人深知阮藉的秉性,所以对此事并不在意。后来有一次,附近有一个并不相识的女孩,极有才华而又非常美貌,但不幸去世了,阮藉听到这个消息后决定前去吊唁,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坟前敞怀而哭,令在场的人非常震惊,然后未等大家反应过来,阮藉吊唁完毕,整了整衣冠,起身便走。本来女孩的亲人都在哭号,突然间都停了下来,一起向阮藉看去——却哪里还有人!这样的事情就算放在今天,恐怕也是世所不容吧?可是阮藉并不管这些,他的坦荡、孤独,使他成为了竹林七贤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与阮藉同时代的孙登当时已经是成名的隐士。阮藉前去“问礼”,他上山之后,“蹲在孙登面前,询问他一系列重大的历史问题和哲学问题,但孙登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声不吭,甚至连眼珠也不转一转。阮籍傻傻地看着泥塑木雕般的孙登,突然领悟到自己的重大问题是多么没有意思。那就快速斩断吧,能与眼前这位大师交流的或许是另外一个语汇系统?好像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摧动着,他缓缓地啸了起来。啸完一段,再看孙登,孙登竟笑眯眯地注释着他,说:‘再来一遍。’阮籍一听,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群山云天,啸了好久。啸完回身,孙登又已平静入定,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与这位大师的一次交流,此行没有白来。阮籍下山了,有点高兴又有点茫然。但刚走到半山腰,一种奇迹发生了。如天乐开奏,如梵琴拨响,如百凤齐鸣,一种难以想象的音乐突然充溢于山野林谷之间。阮籍震惊片刻后立即领悟了,这是孙登大师的啸声,如此辉煌和圣洁,把自己的啸不知比到哪里去了。但孙登大师显然不是要与他争胜,而是在回答他的全部历史问题和哲学问题。”(余秋雨《遥远的绝响》)阮藉由此很尊重孙登,写了《大人先生传》来纪念他。在《大人先生传》中,“大人先生”将礼法之士比喻为裤裆中的虱子,“……处于裤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裤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裤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裤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于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于余乎?”阮藉一生的好恶,从这一段话里便青露无遗了。
阮藉于失意中终其一生,这样一个大有才华的人,却一生没有什么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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