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生与安锐认识是在她第七段感情结束的第二天。彼时,易生是个明媚的女子。聪明如妖,懂得从镜子中欣赏自己的美丽。瓷白的肌肤。浓密的眉。闪亮的眼。一颦一笑都是青春荡漾的样子。于是,凭了这样一副皮囊,四处谈着没心没肺的恋爱。
那日,在教室上晚自习,易生坐在角落,哀默地追忆着刚结束的感情。那个新疆男孩,在与易生相恋的第三个月里,移情别恋。后来,易生特地去看了那个抢了她男友的女孩。平凡普通的眉眼,头发齐耳。就是如此乏味的一个人,居然会让易生被人抛弃。易生渐渐觉得,这样的分手,带来的再不是伤心,而是似被人讽刺般的屈辱。
易生决定报复。
于是,莫易生对身边的苏畅说:“苏畅,我想尽快的恋爱,请你给我物色个人选吧。”
苏畅有些惊讶:“易生,你刚刚才失恋,怎么又想恋爱了?”
“为了出一口气。那小子居然会背叛我,苏畅,你想想我莫易生何以被那样的女子抢了男朋友。所以,我要尽快找个新的,并且要非常出色。我不会让别人看我笑话。”
苏畅望着她,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她晓得易生一直以来掩藏起来的脆弱的骄傲,她看着她不停地换男朋友,不停地穿梭在不同的男子身边。她明白,易生想要证明的不过就是自己的坚强。易生是受不得一点点伤害的,她一直不晓得该如何保护自己,只能凭着身边不停变换的男子来寻求一些可以敷衍的温暖。
想到这里,苏畅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易生不禁暗笑。她想,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最为出色的男朋友。我要让那小子和他的女朋友知道,我并不屑于他;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莫易生是不在乎任何人的。
后来易生想起才觉得,也只有在那般年轻的年纪才会说出这样任性激昂的话。
易生是在新生军训中认识苏畅。此女性格爽朗至极,细一询问,才知道与自己一个专业并在同一班上。两人很快粘在一起。同样的脾性,同样的粗眉大眼。两个人走在学校里,便引来众多雄性动物的注意。那样美丽的女孩,即使不加装扮,走在路上也是风情万般。霎时间,两个人成了全校男生追逐的对象。
但,两人中,也只有这个叫做莫易生的女子,身边男友变换不断。
翌日,苏畅一进教室便扔给易生一张纸,随即坐到她身边说:
“他叫安锐。大一新生。与我们在同一个学院,念的是编导。众多女生追捧对象。此生高大英俊,校篮球队队员。符合你的要求。但是,易生,我得提醒你此人花心不已。”
“就他吧。烦你今晚将他约出来。”
“你确定?易生,此人并非一般的花心。”
易生嫣然一笑:“苏畅,难道你觉得我曾专一过么?”
苏畅叹气:“......那好,约他到什么地方?”
“学校外的酒吧。你同我一道去。”
恋爱若不在年轻时肆意挥霍,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彼时的莫易生只想让自己的美丽在身边英俊的男孩眼中盛放。然后等到累了倦了,便抽身离开。哪里懂得什么伤害,疼痛。即使有些不甘与落寞也自有下一段轰烈的爱情等着她。
只是,易生不知道,这个安锐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劫数。
夜晚,两人逃了晚自习。到酒吧时,安锐早已等候在此。易生坐在安锐的左手边,她开始打量身边这个男子。棱角分明的脸,白皙的皮肤,利落的短发。他穿了白色的棉质衬衣,泛白的牛仔裤。易生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她有些吃惊,她并不曾发现在这个女生居多的学校里,竟还会有这般英俊的男子。
“安锐,今天约你出来的是我。大一广告系的莫易生。”易生开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
一向自信沉着的易生乱了阵脚。这个男人,竟拿他迷人的微笑向她示威。她吸了一口气,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连声音也是带着笑的。
“是这样,我在昨日刚刚恢复单身。然后突然对你有了兴趣,所以我想请你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成为我的新任男友。”
安锐还是笑,甚至连看也没看她。三个人陷入一阵恐怖的沉默之中。易生开始感觉紧张。毕竟她是莫易生,一直被男生追捧着的莫易生。而现在,她却在等待别人的认可。若他同意,则一切皆好,她依然可以骄傲如昔。但是,若被拒绝,易生不敢想下去。她不想再次被人拒绝。她不想谁来伤害她的骄傲。
还好,安锐在抽完第二根烟的时候,终于开口:“莫易生。这个名字早在男生宿舍传遍。果真骄傲无比。不过,我愿意摘下这朵骄傲的玫瑰。”
易生大喜,在明日,她便可以与他并肩走在学校里。即时,所有人都会知道,骄傲的莫易生同英俊的安锐走在了一起。还有那个该死的新疆男孩,真希望能看到他惊诧的眼神。
彼时的易生,将快乐挥霍得如鱼得水。并不懂得幸福若来得太快便成了劫难。
与常人的恋爱一样,易生与安锐一起吃饭,上课。傍晚时,会牵手去逛学校外拥挤热闹的街。易生并不常与安锐粘在一起。没有感情基础的恋爱,两人都给彼此足够的空间。安锐酷爱篮球,每日必在篮球场上消耗体力两三个小时。新生联赛时,安锐当仁不让地成为整个球场上的亮点。他轻巧的跳跃,准确的投篮,惹得那群观赛的女生尖叫不已。
而易生,从未去看过他的任何一场球赛。他在篮球场上的种种风采,都不曾被她放在眼里。且一直早熟于同龄女子的易生更不可能守在场边,为了一个男人抱衣送水尖叫不已。她只是在每场球赛完的时候去球场找到安锐,然后冷冷的说:“安锐,我饿了。我们去吃饭。”接着便领着安锐在众人的注目中离去。
如果当时易生回头,定会被那些花痴般女生充满妒火的眼神烧死。
与安锐在一起的一个星期后,那个新疆男孩找到易生。他在她面前捶胸蹬足。满口后悔不已的话,让易生再给他一个机会。
易生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说∶“我说过,失去我是你最大的损失。可你并不相信。此时,又有何理由回头。”
“易生,我爱你。与她在一起后,才发现自己有多爱你。她木纳至极,而你诡异如花,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我最为快乐的时候。”
易生不语。
“易生。你可是爱上了安锐?”
“原明,你应该明白,我不是那种一定要有爱情才会恋爱的人。安锐的优秀,你也是明白的。我找不到让自己放弃他,回到你身边的理由。更何况,我莫易生不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易生。我只是害怕他会伤害你。我一直明白,你从不曾爱过我。所以,我的离开,也只是伤害了你的骄傲。你从不曾伤心。可是,安锐太优秀。我怕有朝一日你会爱上他。而他一旦负了你,我怕你承受不起那份伤害。”
易生心里突然颤了一下,但她还是很快的镇静下来:“原明。谢谢你如此关心我,但是我并不害怕。”
易生不打算再与他谈下去,她看了一眼原明,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特有的莫易生式背影。忽而间,易生听见他在她身后喃喃地说:“易生。你一直如此骄傲。”
易生并没有将原明找她的事告诉安锐。和安锐在一起,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互相陪伴。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掩藏着心里的秘密。
易生曾以为和安锐会一直这样不咸不淡的走下去。直到安锐受伤那天,她才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那日,易生正在画室里画作业。苏畅接完一个电话后,大惊失色地叫道:“易生!快,安锐打篮球把手摔断了!”易生急忙向老师告了假,冲去篮球场。
安锐跃起投篮的一瞬,脚被人一扯,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瘫在那里,久久不能起来。易生扶起他就往医院走。路上,易生渐渐觉得心里难受得要死,像是有人用刀在割她的心。安锐的脸因为疼痛变得扭曲,他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易生。直到多年之后,易生也还是记得安锐当时的眼神。那一刻,她差点哭出来。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CT报告出来,是骨折。易生再也忍不住,她没有做声地任凭眼泪流下来。她觉得心疼了,这个她一直不曾觉得会爱上的男子让她觉得心疼,此刻,她是多么地希望安锐能够像往常一样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微笑。尔后,易生给安锐家打电话,他的父亲在一个小时后将他转到一家市级医院。
再见安锐是在三天之后,左手打上了石膏,被吊在胸前。他面容憔悴地走到易生面前,“医生要我住院,可是我死活不依。我要来学校。易生,我要见到你。那日,若没有你,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用剩下的一只手将她揽入胸怀。她闻到他身上药物与香水混合的气味。
往日意气风发的安锐在顷刻间变得如小孩般的脆弱。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他把所有的力气都依附在了易生身上。易生理所当然的心软。所有女人都会有一个通病:当男子在她面前脆弱不堪时,她们身上的母性便开始发作。易生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如此的需要自己。她吸了口气,抱住了安锐的腰。
“安锐,留在学校。我们天天在一起,你的伤势自有我照顾。”
次日,易生在学校外租了套房子。两个人住在一起,也只是同住,一人一间房。易生给安锐熬莲藕猪骨汤,守在锅前,不断的变化火候,不断地加盐。呆呆地看着原本清凉的水渐渐熬成浓稠乳白的汤,香味溢出来的时候,爱也慢慢地熬了出来。
易生开始学会怎样去照顾一个人。她每日给他熬不同的汤,隔几日,便陪安锐去医院换药。有时半夜,安锐手部的皮肤因为终日被纱布包裹而发炎,奇氧无比。安锐睡不着,可又不忍心吵到易生。于是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根一根地抽烟。易生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安锐的房间有响声。推门进去,看见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安锐,为什么还不睡。”
“伤口太痒。睡不着,又不想吵着你。”
易生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用手轻轻地揉他发痒的地方。安锐看着这个一直骄傲无比的女孩,这段日子,她为自己憔悴了许多。安锐从不曾觉得自己会爱上她,可是,当他躺在医院里照CT时,脑子里全是易生担心不已的模样。他告诉自己,他要见到她,他不要她为了自己担心。那一瞬间,安锐决心在以后,会用所有力气去保护这个女子。他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到安锐的手痊愈时,他的父母渐渐知道有易生这个人。安锐的父亲到学校找到易生,严肃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易生。
“莫易生,我是安锐的父亲。这段时间,你对安锐的照顾,我很感激。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安锐是要出国的。他的签证已经在办,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将来。你是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怎么做。”
易生看着安锐的父亲坐上那辆显示他威严的雅阁本田绝尘离去。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听安锐说起过要出国。她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好象是刚刚飞上了天,马上又落了下来,失落般的疼痛。第二日是易生的生日。她觉得真是讽刺,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会接到这样一个生日礼物。
安锐被他父亲接回家。易生与他断了联系,她终日在租的房子里坐看日出日落。她在二十岁的时候丢失了自己的爱人,第一次爱上的人。易生学会抽烟,一个人躲起来,往日的骄傲早不知所去。
易生以为她会就此失去和安锐的所有联系。可是,安锐却突然的出现了。
那日,易生在房里睡觉,门铃突兀地响起来。打开门,看见安锐无力地倚在门边。易生第一个反应便是冲上去抱住他。她来不及去想安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只想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她生怕她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他。
安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他的父母将出国的安排告诉了他,并说已经来学校找过易生。他们要安锐放弃易生,一心准备出国的事情。他坚决地反对,和父母激烈地争吵。他心里只有易生。他不能离开她。他不能扔下她一个人。他甚至可以想象易生的伤心,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生硬地将易生否定。
争执到最厉害的时候,安锐的父亲给了他一耳光,扔下一句话:“告诉你!你必须得出国,我绝不会让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然后将安锐反锁在他的房间里。
安锐觉得自己完了。父母如此决绝的态度,他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开始前所未有地想念易生,他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害怕她因为自己突然的消失而担心。他一想到父亲对她说的那些话就觉得非常地难受,他不愿自己爱的人受到一点点的委屈和伤害。
可是安锐并没有放弃,他砸掉了家里所有可以砸的东西,并且绝食。他宁愿坚持到最后一刻,也不要放弃易生。在那个时候,他曾是那么的决绝,宁愿死也要和她在一起。然后有一天,安锐乘着父母外出的机会砸破窗户,跑了出来。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从家到学校,五个小时的路程,他硬是一步步的走了来。实在精疲力尽时,也想过放弃。可是,一想到易生,他又突然有了支撑,他要去守在易生旁边,再也不离开。
那晚,两人睡在一起。安锐亲吻易生的时候,嘴唇因为激动而颤抖。他抚摩她的身体,感觉她的皮肤在他手里开出一朵朵幽香的百合。安锐进入易生身体的时候,易生紧紧地抓住了安锐的双臂,因为用力过猛,指甲深陷在他的皮肤里。那一刻,他们发觉自己是那样的深爱着对方。
整个晚上。两个人不停地纠缠着彼此。
安锐离家出走后,一直在易生的房子里待着。他的父母断绝了他的经济来源。他们想用这种方式逼他回家。他没有再去上学。成天待在网吧里等着易生下课回来。她承担了他所有的生活费用。后来易生开始利用周末去打散工。在快餐店里当侍应生。三块钱一个小时。一点点地攒下钱,供着两个人的生活所需。每次打完工回来,易生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她实在太累。她只想每天可以睡足了觉。再也顾不上和安锐说话,甚至做爱。有时候,安锐缠着要的时候,易生会气愤地把他一脚踢下床。她的脾气渐渐地暴躁起来。紧凑的经济压得她喘不过气。
安锐看着这个为他付出了所有的女子,心里也是疼的。可是他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现在是陷在坑里,不能前进,也没有办法后退。从小养尊处优,不愿意放下脸面出去挣钱。可是,看着自己爱的女人为了自己劳累不已,他又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
他就这样矛盾着。可又安然地享用着易生给他安排的安逸的生活。
就这样紧紧张张的过了两个月。安锐的父母终于心软。没有任何父母能够忍心这样持久地与儿女对抗下去。他们托人给了易生1000块钱并谢谢她照顾安锐那么久。易生没有接受。她一个人去了安锐的家,把那叠钱放在安锐父亲的面前:“照顾安锐是我心甘情愿的。”说的时候,易生一直盯着安锐父亲的眼睛。安锐的父亲有些吃惊,这个中年男人没有想到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子竟然如此的坚硬。
后来安锐的父母请易生去家里玩。安锐的父亲亲自开着那辆雅阁本田去学校接易生。易生坐在车上,摸着真皮的座椅。她不明白自己熬了那么久,是不是就是为了被这个中年男人认同,然后光明正大地坐在这张真皮座椅上。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她又想,至少安锐是爱自己的,这就已经够了。
吃饭的时候,安锐的母亲一直在询问易生家里的情况。易生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查家底,可是她还是一直微笑,耐心地回答着安锐母亲的问题。安锐一直在笑,他给易生夹菜,生炒的洋葱。易生皱了皱眉头,她从来不吃洋葱,但还是微笑着强咽了下去。她已经学会强迫自己去接受不喜欢的东西。
易生笑着吃完了那顿饭。安锐的父母一直没有再提出国的事情。她感觉得出来,他们很喜欢自己。
安锐也很高兴。他想自己的抗争终于赢得了胜利。他的父母终于接受了易生。但是易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的微笑表面下,是一种失望。她从一进门,就闻到了结束的气味。
安锐开始回学校上课。易生也停止了打工。他们一起上课,吃饭。晚上回到房子里不停地做爱。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只是易生抽烟越来越厉害,面对安锐说很少的话。做爱的时候,安锐觉得她变得狂野不已,海藻般的头发混着汗水贴在皮肤上。他觉得眼前这个莫易生渐渐陌生起来。
然后,那个叫做叶阳阳的女生出现了。易生记得她唯一一次亲眼看见叶阳阳是在学校门口。安锐与她站在一起。那个女孩的右手夹了根烟。个子不高,抬着头和安锐说笑。易生当时看得很清楚,安锐脸上的那种笑是她没见过的。她感觉到这个女孩将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离他们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安锐和叶阳阳谈笑风生。然后,她径直走到安锐的面前,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不说一句话。安锐有些愣,他没想到易生会突然地出现。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易生解释,也不知道该不该向叶阳阳介绍易生。过了几秒钟,在安锐要张口说话时,易生突兀地转身走了。
叶阳阳是安锐朋友的朋友。在朋友的生日上认识。本来是互不联系的人,但突然的再次相遇,彼此都有说不出来的惊喜。安锐觉得这个女孩有易生所没有的明快感。和她在一起,即使说说话也让他觉得轻松快乐不少。他和易生在一起这么久,心里渐渐有了压抑的感觉。但他并没有想过离开易生。他明白是什么让这个曾经骄傲如花的女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怨言,对生活给她带来的任何遭遇逆来顺受。他无法忘记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易生没说一句地陪在他身边,尽其所有地帮助他。
只是,安锐一直不明白,易生现在对他,到底是不是爱。
这件事情之后,易生没有问过安锐关于他和叶阳阳的任何事。她收起了身上所有的棱角,沉默地与安锐在一起。狂野地做爱。安锐有时甚至想对易生解释他与叶阳阳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可是,易生不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样子,反而让安锐更想去找叶阳阳。他想逃避面对易生时的压抑和她莫名其妙的沉默。于是,安锐开始偷偷地去找叶阳阳。更多的时间与叶阳阳在一起,是为了更少的时间去面对易生。
易生不是没有发觉安锐在躲着自己。她仍然默不做声。也没有去想过他是不是与叶阳阳在一起。她每天上完课后就待在房子里,看很多租来的碟子,抽很多的烟。然后等着安锐回来。越来越少的对白。她想,其实要失去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失去的,即使她再怎么抓也是没有办法的。
安锐逐渐地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逃课,甚至晚上也不再回易生的房子。他越来越多地与叶阳阳腻在一起。他迷恋这种没有压力的感情。叶阳阳是喜欢他的,他对她也有好感。虽然他知道自己爱易生要深得多,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瞒着她与另一个女孩在一起。安锐总是劝自己,不是他在疏远易生,而是易生在离开自己。
易生已经三个月没来例假。她并没有发觉。因为中间有一个月阴道出血,她以为是例假。等到反应过来,她手中的验孕棒上出现了两根红线。那天,安锐不在。易生看着手里的验孕棒有些不知所措。她还不能接受在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生命的存在。
她给安锐打电话:“我怀孕了。”
当时安锐正在和叶阳阳看电影,接到易生的电话有些诧异。他走到外面惊慌说:“你确定吗?那该怎么办。不行。得尽快去医院。我陪你去。”
易生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我明天去医院。我等你回来。”
安锐坐回叶阳阳的身边。他有点神不守舍,电影接下来演的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叶阳阳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安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想躲起来了。在他不能面对的时候,就只会选择逃避。像几个月前跟着易生生活,不愿意出去挣钱。像遇到叶阳阳时,不愿意再对着易生。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懦弱。
易生等了安锐一晚上,可他没有回来。易生并没有感到意外。在她说那句“我等你回来时”就知道安锐不会回来。直到后来易生才发现,原来自己开始变得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乎,是因为对安锐的失望。在他离家出走,跟着易生生活时,她已经看出了他的懦弱。她对他感到无比的失望,包括去他的家。她想,她是不可能一辈子与这样懦弱的人在一起,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家庭中生活。
易生是明白的,只是她没有说出来。她不愿意先离开他。既然路已经走了一半,就要坚持走下去。即便这条路的尽头是没有止境的。
那天晚上2点过,易生给苏畅打了电话。
“苏畅。我怀孕了。准备明天去医院。”
“天!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安锐呢?安锐人在哪里?他知道吗?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知道的。可是我并不打算再等他。我明天去医院做手术。”
“他*的,他还是男人吗!明天等着我,我陪你去,怎么能让一个女人自己去面对这种事情。”
第二天,易生在苏畅的陪同下去了医院。打B超的时候,她听见医生在说,已经三个月大了,你看多可爱,那小手还在动呢。易生一直没敢转过头去看。她本来以为只是一个细胞,没想到已经成型。她有些害怕。易生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割舍掉这个孩子。打完B超,医生问她,你要还是不要。苏畅抢着回答,不要坚决不能要。医生接着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三个月了,孩子已经成型,手术有危险。苏畅愣了,她望着易生。易生傻在那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决定。她是想要孩子的,她要一个人带着他。这样,她就不是一无所有了。至少还有这个孩子会陪着她,永远不会离开她。
苏畅有些急。她怕易生会做出令人生气的决定。她再也忍不住,当着医生的面大骂易生:“莫易生,你脑子进水了啊!你难道还想把他生下来吗?谁来养?你?我?安锐?还是你的父母?!易生别再傻了!打掉他,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易生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点燃了一根烟。医生在旁边说,对不起,这里不能抽烟。易生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她压低声音说:“我不要。马上做手术。”
苏畅终于松了口气,但她不明白爱情怎么会让两个人变成现在这样。她看到易生的脸上有一种淡定的表情,所有纹路隐忍在面容里。当初易生坚持要与安锐在一起时她就担心过,她了解安锐的品性,她就是害怕易生有一天会受到伤害。担心那么久,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但她更没想到的,会是如此残酷的伤害。可是易生居然还那么沉稳。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易生变得压抑起来,不再表露自己的感情。她甚至想狠狠地给她两耳光,让她觉得痛,让她放声的哭出来。
做手术时,易生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虽然打了麻醉药,但毕竟是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拿走一块肉,疼痛无法避免。易生感觉到那些冰凉的仪器在她的身体里进进出出,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疼痛。她已经忍下了那么多的遭遇,所以现在,也就可以再次的忍耐。她想,她终于还是割舍掉生命中唯一与安锐相连的东西。至此,她与他再也没有任何的牵连。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苏畅一直在外面焦急的守侯着。她希望易生可以顺顺利利的出来,然后从此以后能够平安的生活。她实在不想她再遇到什么不测。易生从手术室出来时,两条腿已经不能站立。苏畅扶着她去病房。待易生休息时,她又跑上跑下的为易生拿药、交费。易生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她看见窗外的树枝上有刚冒出来的花蕾。嫩粉的花瓣被两片叶子紧紧地包住,好象随时就会绽放。易生看着这些可爱的花蕾,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力气。
医生在苏畅办完所有手续时,走进来说:“莫易生。我们现在要把你的胎儿烧了,你要不要最后再看看他?”易生说,好。苏畅扶着易生下了床。易生蹲在地上,第一次看那个放在瓷盆里的孩子。两个拳头那么大,被羊水包裹着。手和脚都已经长出来。头小小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她觉得他是那么的可爱,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当他长大时张口叫自己妈妈。他还那么的小,还没有睁开眼看过这个世界就已经离开了。易生不知道到底是谁结束了他的生命。是自己,是安锐,还是他和她之间的爱情?
易生终于哭出来。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她终于流下了眼泪。安锐的背叛与不负责任,曾经生活的紧迫,以及手术的疼痛她都可以不再计较。可是,她不能接受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死掉。她想她是后悔了。在她看到他时,她突然有了想把他养大的念头。可是她明白,事情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作为结束。她根本没有生下他的能力。她的手紧紧地抓住瓷盆,眼泪滴落在胎儿的身体上。苏畅站在易生的旁边,她再也不能抑制。她走过去抱住易生,跟着她一起流泪。她知道易生心里是痛的,可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后来苏畅想起,觉得自己是目睹了易生从年轻到苍老的转变。这个女孩,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觉得心酸。从头到尾,没有看见她的男朋友出现过。他有些同情她,可是每天来堕胎的人那么多,他已经麻木。只是他从没看见过像她这样沉稳的人。这个女子,从走进医院起,脸上就有种对一切失去希望的表情,万念俱灰。他不好催促她,只好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拿着瓷盆走了。
易生在病房里待了半日,决定出院。手术已经用尽了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她再也没有办法在医院待下去。走出医院,易生接到了安锐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安锐在电话里的声音低沉至极:“易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我没有勇气再见你。也没有勇气去医院。我不敢。我不企求你原谅我。但是易生,请你放过我。我不能再与你在一起。我不想自己一辈子都背着这个包袱。我想要忘记。我想要新的生活。”
易生静静的听着然后淡淡的说:“孩子已经三个月大。我看见他的模样了。很可爱,我很喜欢他。”
安锐有些着急:“易生。你不要这样子。我们都忘掉过去好不好。我希望你好好生活...”
易生没有等安锐说完就挂了电话。她的嘴角浮出了一丝笑。她开始有些看不起这个男人。她并不需要任何人对她负责。但是她不能忍受安锐竟然不敢去接受这个孩子。她只是想与他谈谈孩子,她想告诉他孩子真的很可爱。可他居然一听到孩子就吓成那样。
接下来的几个月苏畅一直在照顾易生。手术之后,易生的下体一直在出血。身子骨虚弱不堪。只要天气一冷下来,她就觉得浑身酸痛不已。苏畅想尽办法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给易生吃。她再也不在易生面前提到安锐或是孩子。她希望她能够忘记。有时,苏畅会带易生去酒吧,她给她点一杯伏特加加汤尼水。两个人静静的坐着。易生现在已经很少开口对人说话。她依然抽很多的烟。酒吧里常常会放DIDO的歌,这个时候易生会轻轻地跟着哼。没有人知道易生在想些什么,苏畅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易生是越来越漂亮了。可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有了变化。还是那样的眉眼,但在睁眼闭眼间就有些诡异和不羁的神情流露出来。苏畅想,这样的女子应该有人爱的。于是,她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后来苏畅也恋爱了。男朋友是她以前的高中同学,一直追求她多年,到现在终于等到。恋爱起来,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少。但苏畅还是会抽出时间去陪易生。易生身边就只有她一个朋友,她不能扔下她不管。易生知道苏畅一直放心不下自己,可她不愿意看见朋友为了她失去自己的空间。于是她对苏畅说:“苏畅。好好的谈恋爱。爱情这个东西是不允许错过的。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你放心的让我一个人待着。如果有事我会找你的。”“易生。你知道我担心你。”“但是人总是要学会独自生活的,对不对?我已经可以坦然的面对过去了。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所以,苏畅答应我,好好的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我一定给你电话。”
易生之所以会把苏畅当作一生的朋友是因为她明白她才是真正担心自己的人。她曾经以为安锐是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但是她始终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对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她守在他身边帮助他,而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他却选择了逃避离她而去。想到这里,易生笑了。也许安锐是爱过她的。如果没有出国的事没有她为了他出去打散工的那些日子没有她堕胎的遭遇,安锐仍会和她在一起。她也仍然是甜美如花的莫易生。只是,这些如果都是不存在的。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然后,他觉得害怕,不愿意承担,放弃了她。易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安锐是怎样一种感觉,没有爱,也没有恨。在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只是觉得他曾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他让她经历了太多的疼痛,让她从中学会了独立和坚强,然后便匆匆的消失。在以后的日子易生想起来,觉得安锐不过是她成长中的一级阶梯,使她学会了如何面对命运给自己的安排。
到易生大四快结束时,她认识了秦良。易生去实习,走进那栋写字楼时发现自己忘了要找的公司在几楼。她随手抓住从她身边过的人问:“请问SOLO广告公司在几楼。”秦良觉得好笑。这个女孩来找她不知道在几楼的公司,而且问话的时候她居然头也不抬。秦良回答:“这么巧。我是SOLO广告公司的董事长秦良。”易生有些愣,她没想到随手抓个人竟会抓到公司的老总。易生回过神,礼貌地说:“你好。我是来贵公司实习的莫易生。”
两个人一起坐电梯。易生站在角落。秦良暗自打量易生。那天易生穿了一条黑色的丝裙,脚上是双黑色的凉拖。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秦良觉得奇怪,从来没有人第一天上班会穿着一身的黑色,并且和自己的老总同坐一辆电梯时一声不吭。他觉得自己渐渐对易生产生好奇。可是他马上又自嘲地想,自己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会对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产生猜想。
易生在公司做的是文案兼创意的设计。她常常会提出一些出其不意的idear。公司里的人都很奇怪这个刚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能力,资质相当于工作了几年的专业人士。只是她很少与人说话。与公司里的同事都保持了一段距离。同事间的聚会,她从来不参加,一下班就离开公司。但是,没有人对她产生敌意。她虽然冷漠总试图将自己包裹起来,但她从不争功夺利也从不讲人是非。这样子,也就没有人对她反感。他们只是觉得也许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内敛,沉默。
易生开始实习后,就很少回学校。她在公司不停地做一些文案和创意设计,有的时候做不完她会把case带回租的小屋里做。彼时,莫易生一颗心全放在工作上。夜晚,会约上苏畅去酒吧。她们仍然去那家常常放DIDO歌的酒吧。易生也依旧只喝伏特加加汤尼水。苏畅已经习惯了易生的沉默。她想,至少易生已经振作起来,能够一心地去干自己的工作。她宁愿她一直地这么忙碌,忙起来可以让她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就没有空隙让她去想过去的事情。
秦良没有想到会在酒吧遇见易生。他与朋友来,坐在角落。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另一个角落的易生。神情淡漠地抽着烟,右手边放了杯伏特加加汤尼水。他有些吃惊。他一点也不晓得这个在公司默不做声的女子居然会抽烟。她的头发还是那么慵懒地披在身后,旧的仔裤和白球鞋。和她在一起的女孩应该是她很要好的朋友。两个人很少对话。易生的嘴偶尔会轻轻地动,应该是在跟着音乐哼歌。秦良觉得自己像是躲在暗处的偷窥者。他有些不好意思,猛喝了一口酒,叫了侍应生过来。他点了杯柠檬冰水连同一张纸条让侍应生送到易生那桌。秦良后来想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感觉自己被这个女孩吸引了,不由自主的想去保护她。在她的脸上有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淡定。他能够轻易地察觉到她的孤单。
侍应生走到易生面前说:“这是那位先生送你的。”
易生转过头去看见秦良,脸上滑过了一丝惊讶。她对他微笑,接下了那杯水和纸条。她没有喝柠檬水,打开纸条来,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女孩子不应该喝那么烈的酒。易生有些恻然。在安锐之后,苏畅是唯一关心自己的人。可是现在,突然有个男人对她说不应该喝那么烈的酒。一直以来,除了苏畅再没有人会关心自己吃什么喝什么是否过得好是否觉得快乐。可是秦良,她的老板,居然会如此直接地告诉她,她不该喝那么烈的酒。易生觉得一时间不能够接受这些。她一直处在被人遗忘的角落,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感受。这么久了,她已经习惯,独来独往冷暖自知。但此刻,秦良一句稍显关心的话,她就觉得害怕。除了苏畅,她接受不了别人对她哪怕一点点的在意。
“易生...”苏畅看到这些,想对易生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易生拍了拍苏畅,笑着说:“他是我实习的公司的董事长。”苏畅不禁转过头去打量秦良。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男子。白皙的皮肤,穿烟灰色的衬衣,流露出一股干净利落的气息。苏畅再次开口:“易生。他对你好奇。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易生笑:“是。从我第一天进公司,他就对我感到好奇。他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不与人来往,不计较得失,一个人来来往往。我能够理解,因为他不知道我的过去。他觉得我这样年轻的女子应该笑颜如花,过着多姿多彩的生活。但是我,心底阴暗,将自己与所有人隔绝开,不在乎一切。所以,他好奇了,想接近我看看我心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第二日上班,易生埋头写文案时,电话响了。接起来,是秦良的声音:“易生。下班后可以一起吃饭吗。”易生想了一下回答:“好的。”她明白秦良对自己的好奇。可是,她从不拒绝生活给她的任何安排。
秦良带易生去吃日本料理。两个人面对着坐下来。要了一壶清酒,生鱼片,寿司,清炒蘑菇。易生吃的时候忽然觉得幸福。一瞬而过的幸福。已经很久没有一个男人带她来吃东西。以前,安锐带她去吃街边的小吃,几块钱的东西她也觉得幸福不已。秦良看着眼前的易生,忽然觉得此刻,她是真正快乐的。这个女子,终日神情暗淡,只知道在公司与家之间徘徊。拼命地工作,似乎要让自己忙碌到极限。他想,她一定是在掩饰着什么。他能够感觉到她是个有伤口的人,所以排斥一切陌生的东西。可是现在,只是一些食物就能够让她快乐。秦良想,也许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让她觉得温暖的人。
吃完饭,两个人步行回公司。路过一家手饰店,导购小姐向他们发传单。易生看见传单上有枚银戒指,很喜欢。秦良看在眼里。他让易生在外面等他几分钟。当秦良从店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丝绒的小盒子。打开来,是那枚银戒。他递给易生:“尺寸是我估计的,你试试合不合适。”易生接过来把戒指戴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她把手伸过头顶,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的耀眼。易生笑了笑,把戒指取下来还给了秦良。她说:“谢谢。我真的很喜欢。但是,戒指是不能随便收的礼物。”秦良有些着急:“我知道。可是,易生,你这样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喜欢你。从你第一天来公司,向我问路时,我就开始注意你。和你在一起,心里是平静的。我想你是需要人保护的。而我,能给你一切。”易生看了看秦良说:“这是你的错觉。你只是对我好奇。你不明白我这样的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沉重的气息。你想接近我,是想看看我的内心。你甚至想知道我的过去和我的伤口。这不是爱。我们并不是同一类的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你根本不能放弃所有忘记自我地去爱一个人。你注意我,只是想征服我。”易生继续说:“秦良。忘记这一切。你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女子。我们应该遵守自己所在世界的规则。既然在不同的世界,就不要试图去突破什么,我不想你受到伤害。尽快的忘了我。”
到实习期快结束该与公司签约时,易生却突然地辞职。走的时候,给秦良留了封信。信里只写了一句话:我会记得你。秦良看了信,颓然地坐在那里。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地离开。即便她不能接受自己,也不应该放弃这份工作。公司里的人都明白她在广告这一行的天分有多高。他想他是真的不懂这个女子,她总是给人留下太多的疑问。
秦良在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初次相遇的易生。一身的黑色,头发披散在身后。她抓住自己,头也不抬地说:“请问SOLO广告公司在几楼。”
易生辞职后,开始写小说。她用实习时的工资买了台二手的笔记本电脑。终日躲在房子里敲打键盘。偶尔出门,去超市买很多的食物,大桶装的牛奶还有香烟。她不愿意再去任何的公司工作。因为不喜欢与人交往,所以在面对那么多同事时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交流。她觉得心里压抑的东西在不可抑制地往外冒,于是她想到把它们写下来。她要用这些文字来替代她的语言。语言是苍白的,而文字是真实存在。写出来的东西,她把它寄给杂志社。刊登出来,会有丰厚的稿酬。易生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很好,用文字养活自己,自在并且可靠。
转眼就到了七月。易生回学校拿毕业证书。此时,她已经在为一家杂志写专栏,拿了证书就可以永远的脱离学校。易生走在学校里,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心里有莫名的忧伤。她终于要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记录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痕迹。易生看着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学生情侣,他们有着甜蜜的神情,手挽着手,甚至毫不顾忌地当众亲吻。她觉得心里是潮湿的。她想,年轻的恋爱总是这样的肆无忌惮。她忽然又想起安锐来,她与他也曾有过这样肆无忌惮的恋爱,可是其中的伤害太大。转眼已经三年,易生发现自己甚至记不起安锐的摸样。她想,原来安锐留给她的所有回忆已经被那个刚刚成型的孩子全部地磨灭掉。
易生拿了证书在学校的食堂等苏畅。苏畅毕业后没有出去找工作,而是继续留在学校准备考研。有时,易生觉得自己是羡慕苏畅的。她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目的明确的人容易快乐。可是自己,易生感到茫然。她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什么。也许就这样一辈子孤独地写着文字,也许会突然地离开这个城市。所以,易生非常珍惜与苏畅的每一次见面。她害怕会有一天,因为自己突然的离开她与她再也无法相见。
易生办完了所有手续,在学校餐厅的冷饮吧里等着苏畅。她打算待会和苏畅一起去大吃一顿,整整四年,到今天她才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而这整个过程,也只有苏畅一个人始终陪在她身边。有的时候,易生觉得也许这一辈子只要有苏畅一直的陪伴着就已经足够,她能依靠的除了自己也就只有苏畅了。想得正入神的时候,易生感觉身边有人*近,她以为是苏畅,微笑地转过头去却突然被眼前的这个人吓呆了。笑容凝固在她脸上,易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眼前的这个人。
安锐。是安锐。
安锐也是来办毕业手续的,觉得口渴便进了冷饮吧买水。他一进去,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易生。当时,安锐并没有立刻地认出易生来,他只是觉得坐在角落里的那个黑色背影非常的有吸引力,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走上去看看这个背影拥有着怎样一张绝美的脸。那一头海藻般的头发披撒在肩上,这让安锐想起了多年前的易生,这个女子有一种用懒却让人觉得舒服的气息。安锐一再地用余光去打量她。忽然易生有一个侧身,安锐在刹那间突然看清了她的脸。易生,居然会是莫易生。他觉得有些不安,他从没想过还会见到这个女子。离开易生后,安锐一直不容许自己或是身边的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她。他晓得他是对不起她的,所以他不愿意去面对那样一段往事。可是现在,三年之后,他却还会见到她。而令他惊讶的是,现在的易生竟会有这般的美丽。他曾以为她会在自己的阴影中被摧毁,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个曾经骄傲如花的女子是没有人可以摧毁的。她的骄傲愈发地变得坚强。
安锐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个招呼,他有点害怕。一想起那个夭折掉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脸见她。可是他的腿再也不受他的使唤,他清楚的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去吧,去看看她。她现在已经康复了,说不定还会原谅你,你看看她现在是那样的美丽迷人。安锐深吸了口气还是走了上去。他不能够再像当初一样的懦弱。
易生足足楞了两分钟才回过神来,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开口的时候故意压低声音用了非常平淡的口气:“哦。是你。”
安锐松了口气,她并没有抗拒自己:“易生,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易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笑。
安锐想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还好吧?”
“恩。还好。”
安锐有些不知所措了。虽然易生并没有抗拒自己,但她却一直这样不冷不热地回答。他顿了顿,觉得该说点什么:“易生。你,还在恨我吗。对不起。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可是易生,那个时候我的确无能为力。我非常的害怕,所以不敢去面对。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一个小孩子走到我面前叫我爸爸,我都快疯掉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今天再见你,你变漂亮了。是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的漂亮。你身上有种特有的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你看起来诡异。易生,你让人无法抗拒。”
易生忽然觉得好笑。她不晓得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她只有附和地说:“是吗。”她觉得这样的对话糟糕透了,她根本不愿意再和他相遇。
幸好这个时候苏畅来了。苏畅看到这个场景,也惊讶得很。她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易生看见苏畅像抓到了一根救命草一样。她站起来对苏畅说:“苏畅,你不是说离校手续上出了点问题吗,我们去看看。”于是拉上苏畅就走。安锐有些急,他不想让易生再次从他生活中走掉,他拦住她们问:“易生,怎样才可以找到你?我想和你
聊聊。”易生一边说“不用”一边往餐厅外走。可安锐却上前一把攥着易生,说:“易生,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想再放走你。”
易生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非常的生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三年后的今天,安锐还不能放过自己。她再也抑制不住,狠命地推开安锐,冲着他大吼:“三年前,你说分手,我就走了。现在,我康复了,可以继续生活了。然后再遇到你...你说你不能抗拒我!天!你现在又要我留下来!安锐。你要明白,我不是你的谁。你也不用再自责,没有人可以伤害我。请你,放开我。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易生有些激动,说这些话是她不愿意的。她并不想再去提起那件事,这么久,她一直装作完全忘记的模样看似幸福的生活着。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她都对自己说,莫易生,好好的生活下去。她就这样艰难地自己给自己力气,她可以忘记所有的伤害,可以不再去怨恨,但是为什么今天,这个曾经让她差点丧失所有的男人却还要逼迫她去记得那件证明着她伤口的事!易生觉得非常的难受,她慢慢地蹲下去,终于第一次地放声大哭。安锐和苏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就站在旁边任凭她发泄。
良久,易生终于平复。她站起来亲了一下苏畅的脸颊,说:“苏畅,谢谢你。”接着,她走到安锐面前轻轻地抱了抱他,她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句:“好好的生活”。然后,她转身走掉。
易生这一走,安锐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包括苏畅也再没见过这个一直放心不下的女子。苏畅常常想起易生,她想也许生活在各自的手心里就变成了不同的模样,易生是注定孤独漂泊的人。
渐渐的,市面上开始出版易生的小说,销路很畅销。安锐把易生的每本书都买下来,细细地读。想起她时,安锐会觉得心痛。易生常常给苏畅写信,只言片语,只是并不把自己的地址给她。她在信上写到:那天突然看见他的时候,我真想马上逃走。我害怕待得太久,我的灵魂会跟着他一起走掉。
后来,苏畅忽然明白,易生其实一直都在爱着安锐。只是他给她的伤害太大,即便爱再多也让她无法去原谅。
又三年。安锐结婚。新婚夜里,漂亮的新娘拿着个盒子问他:“这是谁送的礼物啊,我怎么没印象。”安锐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朵鸢尾的干花。附了张纸条:愿,幸福美满。落款是“莫易生”。新娘拿着干花爱不释手,嚷道:“好漂亮的花,你朋友送的吗?易生?这名字真好听。易生易生,容易生存。有机会请她来玩玩,好吗...”
安锐呆呆地站在那里。易生,容易生存。此刻,他恍然过来,这个女子,有着极强的韧性。她将永远地刻在他心里,再也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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