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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长安
一
安城,在我的想象中,便是那片砖片瓦堆砌而成的墙,便是一座壮观华丽的城池.便是母亲想了一辈子的梦.她说,那里便是天下.是天子建都的地方.是新时代的开始,大地的中心.世人皆仰慕之.我们要去长安,去到属于我们的家,我们的天下.看看着美丽宽广的万里江山.很多时候,我便和母亲一起朝望那个遥远的有着君王居住的长安城,那里应该是很好很美的吧.母亲.
14岁那年,虽然我穿着粗布裙子,却已是花月容貌.邻里的无数大龄男性都会排队守在我家门外.那时,油亮黑发垂腰,皮肤滑腻如初生婴儿.
母亲还是妩媚动人.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总有无数的男人围绕在母亲的身边.母亲妖艳,动容风情万种……那时,我看见过母亲怨恨的眼睛,充满杀气.
母亲告诉我,媚儿,我们本姓杨.是李家抢走了我们的家,抢走了我们的天下.你要记住,这是大唐的天下…总有一天,你必须要回属于我们的家,你的天下.母亲说的时候,我无意识的看着那双闪耀着悲愤的眼睛.我知道,母亲是对的.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盛载千年仇恨的女子,无助,凶残.母亲说,媚儿,你一定要记住,记住.长安,很美.会是我们的长安.会是我们的天下.母亲总是遥望着天空,重复的说着相同的华语.
二
夏天里,我第一次见到了王的使者,武令.
父亲那日兴致颇高地把我叫到了书房.母亲的眼睛,便是从我的脸转移到父亲身边的男人.她眉目生情地对我说,媚儿,记住这个男人,这是王身边的武令.
我,笑了.抬起头的时候,听到自己口齿间,发出无比愉悦的动听声音..我想将这开始讲给母亲知道. 我是那么的开心.母亲一定会知道的.有些人,只需一眼,我便能断定,他,是否就是那个自己一直等待的人.就是他,对,就是他.
而母亲,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始终有着仇恨.她把整个大朝的人,都当成敌人.包括我的父亲.很多个晚上,她都会无休止地对我讲那个亡国曾经的辉煌.她说,我们本姓杨.她说,你定要入得长安.定要入得皇宫.你要媚惑君心.你要让大朝改姓,让他们尝试被灭亡得滋味.这个时候的母亲,眼睛总是充满着淡蓝色的光芒.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整夜失眠.她说,机会到了.杨家的复仇就靠你了.答应母亲……
我没有出声.黑暗像毒蛇一般,包围着我.我把自己的长发放下来时,看到镜子里自己入花般的脸.母亲,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两种,成功,我们便可成为大地的王.失败,武家便是株连九族.她漠然地转过身,我不关心失败地结果.你的父亲,不过也是大朝的奴才.死,就死罢.
我像是从不曾认识我的母亲.她原来这样,她原来这样看待我们.那我呢?我是谁,是否也不是她一直捧在掌心的宝贝,不过一只任她复仇的棋?......
我跑到山顶上时,风很大,遥远干净的官道,据说能一直通向长安城.我想起的是走在那条路上的武令.他是否就是从这里走向彼端,然后再从彼端,走到我的世界,走到母亲的面前?
那条路,一定很漫长…我想是的.
半夜里,我总是自言自语.那个男人,浓眉大眼,声音宏亮.他只对我抬了抬头,没有任何语言留给我.可是,我多么想大声地喊他地名字.我想听听,他的名字在我口齿间,是如何地跳跃.
三
不久后,我被选入宫.
离开家的时候,母亲诡异的笑容,绽放出宁人窒息的花香……
母亲,您为什么要我走这条路.我时常,在梦里问她这个问题……
母亲只是笑,她说,我们没有选择.所有的路,便是随着时光,往前走,一直到尽头,便会看见那温柔的阳光.相信我,媚儿.
我要去哪里,母亲.
大地的中心,天子脚下,繁华的安城.你会见到与并州完全不一样的建筑,最重要的是,你会见到大朝的天子,当今的皇上.
母亲,安城的路,如此遥远,我多么想再看看并州的野花,那些漫山遍野的花朵,是我的世界,唯一的色彩,你总是喜欢把它们捏在手里,我知道,我不过想闻闻花草的味道.因为,你是在花丛中,遇到了我的父亲.便,注定,你只能与我相依为命.而父亲,依然游离于不同的花朵中.可是,我多么希望,你不要生活在仇恨中.
我的眼泪,是在母亲的脸,终于消失在花轿外时,开始流出来.满手都是,无论我怎么擦,都不停地流……一直流……那样潮湿而温暖的泪水.
我再次想起,那个在书房见过数次面的伟岸男子.像一棵树.我终于找到了一种植物来形容他.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刻骨铭心,而我知道,踏入大朝宫后,我便不能再记住任何的人,包括我的母亲,包括武令,还有可怜的父亲.
四
在后宫的大多时间,是不停的重复一样的动作.武令会不定时间的过来看我.那时,我便灿烂入花,他是我生命中的男人,我确定.所以,虽然武令只是短暂的在后宫停顿一小会儿.我依然会给武令看到我最美丽的容颜.
我告诉武令,带我走,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死,就算母亲出现,我依然不回头.武令很疑惑,后宫有机会见到当今的皇上,你就这样轻易的放弃?我不会带你走,我是大朝的臣子,我不会背叛我的主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武令宁人恐惧的脸,依然浓眉伟岸,却有不同的威严……武令,是大朝的臣子.无数个夜晚,我都在重复着这句相同的话.
那次之后,武令到后宫看我的时间,少了很多,留下硕大的后宫,媚儿一个人独守.
后来我渐渐明白,原来爱情,可以在他们这些男人手中这样的轻易滑落.比起爱情,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比一个女子,更加的重要……我开始恨,开始恨武令,恨男人.母亲告诉我的,是对的.大朝的男人,都应该死.我们本姓,杨.
五
那日,我知道机会来了.因为一匹名唤狮子聪的马.
后宫上千的宫女都齐聚在嘉宁宫外.听年长的宫女说,皇上有一匹刚烈的骏马.无人能驯养……人群在熙熙攘攘的议论着.
不多时,我看见武令,我心中的男人.武令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黄色龙大褂的青年.我知道,他,便是大朝的天子,当今的皇上.武令,在天子的身边,显得渺小……我开心的笑了.幸好,武令没有带我走.我等的,不是武令,是穿龙袍的人.
武令牵来一匹雄壮的棕色野马.宫女们开始小声的议论……
武令上马,不到一秒钟,已经摔倒在地上.过后还有很多的大小官员,都从马上摔倒下来.
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跑了出来,说,皇上,让我试试……我瞟了一眼天子身边的武令,他是那样的惊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眉间一直紧锁着.
我吃力的上马,听见耳边不停的传来上千宫女的嘻笑声.
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用力的抓住马鞍,强于男人的凶悍和野蛮,不停的拍打着马的肚子.我知道,只要让马不停的跑起来,我就会很安全的坐在它的上面,开始驾驭脚下的世界……是的.开始驾驭脚下的一切.我会有驾驭这匹烈马的权力……
想到权力,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我下马的时候,皇上已经离我不到2米的距离,我知道,我再进一步,便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母亲希望的.
那日之后,我便有了权力.得到致高的宠爱.母亲说过,只要能得到皇宠,就会有很高的权力.我慢慢的习惯大朝宫内的明挣暗斗,慢慢习以为常.在太上皇的眼里,我看到,我是被欣赏的.
六
六年之后,我看见终南山寒鸦聚顶.清凉的大朝宫和枯树都在晨曦中沉睡.那远处的终南山,经年的积雪尚未融化.武令,叫我才人.他看我的眼神,从始至终,都不曾热烈.唯有我,像个纯真的孩子,想拥有那,爱情.
武令.我还记得初次与您相见时,我14岁.瞬间,年华就那样慢慢的远去.一切亦物是人非.可你知道,我到现在,都还一直记得您的样子.
有些事情,记得未必好.该忘的终归要忘记.才人,比我更清楚.
后来,他始终不看我.我记得那天宫外一直在下雨.无人知,我内心的汹涌.
武令,我只有一个请求.权当,我爱你,是一场不了的情节.
什么……
你真的,不会带我走么?
不会.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没有.
从来都没有?!?!
从来都没有!
我对着那边遥远的并州的方向,跪了下去.
母亲不会原谅我.居然对一个男子,这样的动情.媚儿,会让母亲失望么?
因为爱,所以恨.没有任何人能用爱伤害自己,只是在此之前,你自己已经用爱伤害了你自己.仅此而已.
流泪.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不会流泪的女子.那天晚上,我哭了.不同于离家时的眼泪.泪水慢慢滴在我手心里面,冰凉入水.泪水不停的蔓延……侵蚀着无助的灵魂.
…………
后来,我慢慢变成一个满腹怨恨的女子.
之后,民间便有谣言:盛世三朝后,女主有代天.没有人知道,这,是我和淳之间的秘密.
果不其然,我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宠信.太上皇看我的眼神,有了恐惧和悲愤.分明是一种入骨的冰凉.只有,淳,这个男人,还不停的在我身边,说着爱我宠我的话.只是那时,太上皇的身体,已经开始衰竭.
后来,我选择了一个老实的男人,做为我踏上政治阶梯的俘虏.
七
武令离开长安的时候,我还在淳的身边.武令最后说,我,是大朝的臣子.一直都是.
我笑了,你真的是大朝的忠臣么?那好,我会成全你的.我一定会成全你的.
治开始将朝中的所有事情给我处理.这是太上皇驾崩之后的事情.大朝中所有的奏章,都是我亲自处理.治,只是一个看客.我知道,治,是不能和武令,淳,相提并论的.
每每有驳论我的奏章,我都会记下,然后那些上奏折的大小官员,或被贬出长安,或被调离职位.这些早已习以为常.只有淳,是一个例外.特别的例外.纵是他如何的指责我,淳,一直被我留在长安.
那日的奏折,淳知道民间的谣言.”盛世三代后,女主有代天”.侍先帝奉高宗.说我是邪恶的根源.请求皇上赐我一死.我没有告诉治,也没有动怒于淳.
我知道,他们,都是大朝的臣子.淳,和武令一样,都是大朝的臣子.只是母亲一再的对我说,大朝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之辈.母亲可曾知道,要不是有痴情女,未能感动那些薄情郎,他们真的会如此的薄情么?要不是先有这样的痴情女,又岂会出现这样的薄情郎.
我唯一还知道的,那是我今生最后一次的落泪.为了那个淳.那个负心的男子.还记得母亲一次一次的告诉我,大朝的男子,都是用来利用的工具.到达目的的途径.
我总是在铜镜中反复的看着自己不再年轻的容颜.想起淳.他,他,他真的不该留给我那么多的恨.如此的对我,纵多的恨,皆缘于爱.那么,我曾拥有过爱情么?母亲,那些枯燥的日子,我时常遥望远处幽暗的大地上,会不会出现一个叫淳的男子.他青衫长袖,浓眉大眼.他仰头的姿势,伟岸却无法直视.他亦总是叫我才人.
八
我望向终南山,想起一个男人.
我以先帝的名义,告诉他,你是一个忠臣,所以,你要死.
我赐予他的是,一杯毒酒.
太监回来禀报的时候,绘声绘色的讲述武令死时的情景.武令睁大了眼睛,好像是死不瞑目,他不会相信先帝会赐予他毒酒,自行了断.太监笑了.
我转过身,望向终南山.说,他,是个忠臣.他的死,也在于,他是个忠臣.
太监当然不明白.只能听见夜风幽幽的吹过耳边.
我无力的瘫软在台阶上.终于,我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否定了自己的爱情.
九
许多年以后,我慢慢的习惯用这种权力,杀死了我身边的亲人.包括我的皇儿,一个一个的,都必须死.他们,死的方式,都是被赐予毒酒.
当我老的时候,每个被我增以酒的人,便都是诚惶诚恐,怕一杯饮后,便是另一个世界.
那么,是否又有谁知道,我不过想用这种方式,埋葬自己手中的一些东西.来维护自己的权力.
我等上致高无尚的王座的时候,成为一个前无古人的女皇.我不知道在我之后,是否还有来者会继续我这样的道路.
我迁都洛阳.大臣们皆以为他们新任的王,是想以此来区分一个朝代的更替.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我只不过想亲手埋葬自己手中的东西.包括长安的种种,那些发生过的人和事.他们是我想起来就会头疼的影子.是我喝水时听到的呻吟…………
那年的长安,便是我喝酒时,听到水流缓缓的呼喊,夜夜难眠.便是我亲手赐予武令毒酒之时,满手的泪水.撕心裂肺……
后来,再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让我如此努力的去忘记,去记住……如此心痛得绞心.如此断肝断肠的去想,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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