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读到这段文字,为之一震。
萨特对加缪哲学的主题——荒谬——作了非常精到的总结:“荒谬的基本之点表现为一种割裂,即人们对统一的渴望与心智同自然之间不可克服的二元性两者的分裂,人们对永恒的追求同他们生存的有限性之间的分裂,以及构成人本质的‘关切心’同人们徒劳无益的努力之间的分裂,等等。机遇,死亡,生活和真理的不可归并的多元性,现实的不可知性——这些都是荒谬之极端”。 “既然上帝不存在,人类必死,那么人间万事便无事不可为了。一种经验与另一种经验并无区别,问题只在于尽可能获得更多的经验。生活本身只是碎片式的体验的堆积,它本身就证明了抽象思维毫无意义”。[6]人对世界统一性的渴念和对永生的盼望都是徒劳无意义的,理性的抽象思维只是把生活中无关联的片断牵强地联结在一起。文明存在吗?人类不断用高科技造就的锋锐武器互相屠杀,却把每一屠杀间隙中幸存者的良心忏悔和惨烈呼吁串联起来解释为文明之光。世界上还有爱吗?我们从来不可能做到每时每刻都挂念我们以为自己所爱的人,很多时候忘记了他们,甚至完全漠视,每一个健康的人甚至都有盼望自己所爱的亲人死去的时候,[7]我们只在一些彼此不相连的时刻挂念他们,却真诚地相信自己是在爱着。那么文明,那么对他人的爱恨,那么那些所谓不管我们承认与否都象夜空星辰一样自明的超验真理,于我们自身的存在又有什么相干呢?唯一真实的生活就是要尽可能去穷尽更多的具体体验,而这也是我们选择热爱生活——这世界上唯一不会碎片化的爱——的最真切的原因。真实地体验生活的每一刻,不在他人的注视下刻意去表演什么。当你真正想念的时候,就在那一刻爱;当你真正忘记的时候,就在那一刻冷漠;当你真正诅咒的时候,就在那一刻恨;当你真正同情的时候,就在那一刻怜悯。忍受一切你所能忍受的,拒斥一切你所不能忍受的。如果离死亡很近,不要期望他人为自己流泪,而是要感到解脱,准备把一切再重新过一遍。只有这样,我们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将来也依然是幸福的。[8]这就是加缪笔下的荒谬英雄——神话中的西西弗和现实中的默而索——所选择的存在,不管它会引起他人怎样的情感好恶,它都和世俗的道德准则毫不相干,它并不是故意漠视它们,而只是用一种任何东西都无法击破的坚韧的真实反叛这荒谬的世界。
2005年06月09日12:06 [补记] ?《局外人》的主题不是在控诉一个人因为在母亲下葬的那天没有流泪就被宣判了死刑,而是在控诉荒谬的世界在逼迫人们看见它的荒谬、变得和它同样荒谬的同时,却不容许他们大声说出它的荒谬,谁说出来,谁就被吞噬,默而索无所谓地说了:我是因为太阳而杀人,那他注定要被吞噬。宣判他死刑的,不是法庭上真善或伪善的人们,而是笼罩了一切存在却无能关怀一切存在并且坚持要永远笼罩一切存在、用理性为自己正名的真正荒谬的世界。
2005年06月09日13:06 [补记] 其实他的错误不在于他从内心深处是否真的爱他的母亲和在母亲死后感到悲痛,而是因为他没有遵守一种仪式,也就是悲痛表演。他无意中杀了人,被判死刑的原因却是他此前在母亲死后的行为表现出的冷漠,此是荒诞体现之二。 然而他的选择和行为表明了他的觉醒,也就是说对荒诞的体验,我们不幸洞见存在的深渊。当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都没有意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与世界与他者断裂和分离的,他怎能不是一个局外人呢?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上世人的生生死死,人们的奔走竞逐,仿佛在看一场滑稽剧,而内心深处倍感苍凉!
2005年06月09日13:06 [补记] 但当他被判处死刑之后,他却突然觉醒,意识到了生之可贵,产生了上诉的冲动,他说:“我经过反复的考虑,冷静的权衡,发现断头刀的缺点就是没给任何机会,绝对地没有。一劳永逸,一句话,受刑者的死是确定无疑的了。”但紧接着他又放弃了自己的上诉,因为经过思索,他认为“谁都知道,活着是不值得的。事实上我不是不知道三十岁死或七十岁死关系不大,当然喽,因为不论是哪种情况,别的男人和女人就这么活着,而且几千年都如此。”,“假如要死,怎么死,什么时候死,这都无关紧要。”但他不得不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依然拒绝会见神甫,也就是说拒绝所谓天国和上帝!实际上最后他很神甫的争论简直就是存在主义者和神学家在争论。 默尔索认为:“他(指神甫)的神气不是那样地确信无疑(以内确信并不可靠,而且虚幻)吗?然而,他的任何确信无疑,都抵不上一根女人的头发(因为这是真实的生活)。他甚至连活着不活着都没有把握(因为他们是在蒙昧中的自在的存在),因为他活着就如同死了一样。而我,我好像是两手空空。但是我对我自己有把握,对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对我的生命和那即将到来的死亡有把握(因为他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且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并能确信自己的存在)。是的,我只有这么一点儿把握。但是至少,我抓住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我一样。我从前有理,我现在还有理,我永远有理。我曾以某种方式生活过,我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生活(真实的认真的生活,探索和思考,拒绝自欺也拒绝游戏人生,这是存在主义的态度)。我做过这件事,没有做过那件事。我干了某一件事而没有干另一件事。而以后呢?仿佛我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一分钟,就是这个我将被证明无罪的黎明。什么都不重要,我很知道为什么。他也知道为什么。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这段荒诞的生活里,一种阴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从遥远的未来向我扑来,这股气息所过之处,使别人向我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生活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实(所以此岸的人生的把握和努力就是最关键的,存在主义和儒家确有相同的地方,但儒家遗忘个体存在)。他人的死,对母亲的爱,与我何干?既然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的幸运的人却都同他一样自称是我的兄弟,那么,他所说的上帝,他们选择的生活,他们选中的命运,又都与我何干?(每个人都自己负责,自己的意义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幸福依赖于我们自身,为他人高兴还是悲痛都是没用的)他懂,他懂吗?大家都幸运,世上只有幸运的人。其他人也一样,有一天也要被判死刑。被控杀人,只因在母亲下葬时没有哭而被处决,这有什么关系呢?萨拉玛诺的狗和他的老婆具有同样的价值。那个自动机器般的小女人,马松娶的巴黎女人,或者想跟我结婚的玛丽,也都是有罪的。莱蒙是不是我的朋友,赛莱斯特是不是比他更好,又有什么关系?今天,玛丽(他的情人或者说未婚妻)把嘴唇伸向一个新的默而索,又有什么关系?……我也感到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当体验和自觉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觉得每一分钟都是如此重要),好像这巨大的愤怒清除了我精神上的痛苦,也使我失去希望。面对着充满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的动人的冷漠敞开了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善,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独,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 他真实存在过,他选择过,他思考和把握过自己的命运,他面对荒诞又担当荒诞,他自己担负了一切!相反,上帝信仰者没有真实的在人间活过,他们活着和死去都一样,象奴隶一样把命运和真理交给上帝,把死后交给虚无缥缈的天国。他因此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真的吗?我认为:这不过一种自我安慰吧了,也是所谓硬唱凯歌!加缪错了,荒诞的人并不幸福,他活着是是因为他没有勇气自杀,担当荒诞的充实和悲壮也抵抗不了虚无,他的最大不幸在于他感受到了荒诞。其实我们活着只是忍受而已,我们终将习惯地狱处境,或者我们也会遗忘曾经有过的幸福和美丽,或者我们还可以靠回忆生活,“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人终于还是有这个好处。还是鲁迅说得对:不要惊醒那些沉睡的人。自在有什么不好呢?他们多么快乐和幸福!
2005年06月09日13:06 [补记] “男生女生永遠在不同的天秤上對談,她把他綑綁在水裡,他的靈魂卻在另一個天空得到慰藉。” 我们都是局外人,做不了爱情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