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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春天，一个全国性的悠长假期，苍露买了一张去杭州的车票，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挤上了人满为患的快客。
车厢里，灯光很亮，苍露坐在窗边，看那些雷同的树木，麦田，河水，天越来越暗，灯光连成一条桔黄色的线，整个世界凄迷冷清，没有月亮。
一帧帧风景飞速后退，房屋的轮廓依稀可见，那些荒芜与寂寞。
凌晨时，苍露无法入睡，到处都有人响亮地打鼾，那种有节奏的肆意声响逼迫着她的神经。她纵然双手塞住耳朵，声音还是顽强刺入。隐隐约约的睡意被驱逐得一干二净，头剧烈地痛起来，窗外是一片沉寂的黑，车内却灯光耀眼。
次日清晨，汽车穿过曙光，进了杭州。迎接她的是杭城的一场大雨，苍露没让文石来接，欠费的手机让她有足够的安宁寻找通往A城-文石所在的城市。临近中午，抵A城，文石穿着牛仔裤，站在出站口等她。
坐在出租车上，文石握着她的手，像过去那样。车子经过小小的A城时，正好看到大的钟楼
十二点了，A城的中午。
所有的人都会老去，但苍露永远不会忘记和文石一起度过的日子，哪怕将来满头白发。
文石带苍露去了一个小宾馆，一片的房子，正对着A城的车站，还有钟楼。
刚打开门，文石从身后搂住她，吻她的耳垂，低声念，“兼蔚苍苍，白露为偶，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而良辰美景使他们拥得更紧。已经不会再有静好的岁月了，要珍重眼前的人，珍重此时的风。
那所宾馆有一个小小的阳台，能看到远处的街市和渺茫的山。
文石关上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俩了。文石在邓丽君《在水一方》的歌声里削苹果给苍露，姿势娴熟，连贯到底。
两张单人床，并排，干净的白色被褥，干净的白色床单，相隔的那个小小的床头柜文石不动声色的移开了，两张单人床变成一个大的双人床。床对面是电视机，无声无息的开着。
淡黄色的窗帘压住了外面的风景，把这个黯淡的空间装饰得明亮。苍露坐在文石的床边，忽然想起旧时新娘都保持这个姿势，急忙站起来，那一刹，文石拉住她的手，她跌进他怀里。
苍露多么希望，不仅仅是欲望的纠葛，而能伺机寻出灵魂的裂缝。
他使她骨骼俱裂，神魂颠倒，一切的一切，如在云端。是快乐吧，就这样融化，就这样纠缠，就这样越过了千山万水，越过了因为时空造成的生疏。
在A城的宾馆里，时间失去了意义。直到夜色笼罩了这座迷离的城市，才携手去附近的酒楼吃饭。
在灯光如昼的大堂里，苍露看见了文石因为睡眠太少而生出的眼袋，忍不住心疼起来，忍不住想走过去抱抱他。
A城之夜，烟花只会散，不会谢。苍露知道，文石在她心里永不凋谢。
他们裸身抱搂，感觉着彼此的肌肤，疲倦睡去。
苍露醒来时看到文石乌黑的头发，眼睛蓦然湿了，原来是真的，真的和文石做了露水夫妻。想起钟晓阳《停车暂借问》里的凄凉台词，她的心陷入了伤感之中。
文石醒过来，侧过头吻苍露的脖子。苍露的十指穿过了文石的发间，身上全是他细细密密的吻，就像童年时看到的繁星满天。
透过淡黄色的窗帘，隐隐察觉到时光的寸寸流逝。
她把手撑在文石的胸前，凝视他温和面容，文石，文石，低低叫他的名字。他嗯了一声。
柴门文说，喜欢一个人有三条原理，第一见到他，第二了解他，第三与之共眠。
苍露对于文石，完全符合这三条。
三天后，苍露回B城，整幢宿舍楼只有她一人，能听见洗手间里水龙头年久失修，能听见某扇窗户生了锈，再也关不紧，能听见来历不明，去向不清，混沌未知。
她只给自己三天时间，文石也未作挽留，中午，两人匆匆出门坐公车，赶往车站。自然是没有座位的，但也不挤，她靠在文石的身上，看着车窗上两人的影子，隐约，暗灰，像剪影般，一个模糊而单薄的轮廓。
公车太慢，然而苍露并不急，即使赶不上车。可以使她与文石多呆一天，未尝不可。
她竟有一些期待了，只是跟着文石，旁观他与时间赛跑的紧张。
文石总是有把握的，他们到车站时还有十五分钟可以浪费。苍露忍不住说，文石，你很怕来不及吧。他立即听明白了，握起苍露的手，微笑着说，那我们这就回去。
苍露也笑。
候车厅里，苍露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拥紧了文石，是最后一次感受他的体温了，从此一别天涯，此去经年。
时间在温暖的相拥里不动声色地滑走。广播里传来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了开往B城车马上要开了。
文石轻轻推开了苍露，低声说，等我一会。他飞快跑出候车厅，苍露跟出去，文石在车站副食部买了署条递给她说，路上吃。
苍露接过来，喉间起了哭意，文石转身，朝她笑着挥手。
车缓缓开了，一点点离开了A城，离开了心脏。苍露捧着署条，泪流满面。她所爱的男人，终于在渐去的风景里成了过去式，她以为，彻底放弃，释然，解脱，尘埃落定。她以为，与文石之间是完美的，得体的，两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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