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的时候,妈妈又打电话来,催我们回家吃饭。
父母家就在郊区,二十几分钟的车程,我每周都要至少回去一次,也没什么事,就是吃吃饭,闲聊几句,然后妈妈会把自家地里种的各种时令蔬菜拾掇满满一袋子命令我拿回去:“街上卖的哪有自家种的好。”父母年纪大了,我们时常劝他们不要种地了,希望他们也去打个麻将,下下象棋,或唱唱京剧(父亲年轻时是剧团的骨干),让我们做子女的尽尽心。可怎么说也没用。父亲把他的小菜园侍弄得有声有色,我们也就随他了。
车到村口大坡顶时,一个老人正推着一辆农用三轮车走在路中间。老人很瘦,步履迟缓,头发快掉光了,仅剩齐耳的一圈花白。怕碰到老人,我按了喇叭。老人闻声回头,两个孩子一齐叫起来:“姥爷——”
父亲的脸上刹时满是欣喜:“别下来,别下来,先家去,先家去。”
“姥爷你快点儿!”
“好,好,你们先走,你们先走。”
而我呢,怔怔地,不知说什么。鼻子一酸,连忙转过头去,勉强抑制住奔涌的泪水。我竟然没有认出自己的父亲!那清瘦的苍老的步履迟缓的背影是我的父亲!
我无言地驱车前行了,两个孩子频频回头,父亲也加快了脚步。父亲的目光投在我的背上,感觉竟是那么的沉重。
我有多久没仔细地看过父亲的背影了?那曾经山一样厚重稳健的背影,是何时走得这般迟缓?
儿时我最怕的人就是父亲。父亲的脸总是严肃地板着。物质上,他可以尽力地给我最好的,在精神他对我的要求极严,看向我的目光是审视的、挑剔的。尽管他从不打骂孩子,但在他面前,我不敢流泪,不敢表现出柔弱,不敢喜形于色,不敢随心所欲,每天都乖巧地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揣测着他对我的满意程度,据此修正着自己的言行举止。我很累,父亲像山一样挡住了我心灵的阳光,我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不需承担任何压力的心灵的自由。
当我终于可以离开父亲的视线时,需要尽全力才能压抑住心底的那份狂喜。我终于可以像许多同伴那样周末睡到中午也不必着急起床,晚上看书可以到深夜,和朋友出去玩也不必提心吊胆,……,自由的感觉真好。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最初的喜悦过后,我就开始想念父亲了(居然不是母亲),想的更多的是他沉默外表下的温情。高三一年,因为担心学校的饭食不好,他默默地接送我,深夜的街道很寂静,只有我们父女俩匆匆的脚步声;我的书比较多,堆满了书桌,他默默地给我做了精巧的书架和书桌;因为怕影响我学习,晚上他不看电视,沉默地吸着烟……种种种种,我没想到我竟忽略了那么多!也许,只有有了距离,我们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吧。
春节晚会上,一曲《常回家看看》打动了多少游子的心啊!是啊,常回去看看吧,父母已经老了,即使经常回去,我们还能享受多少为人子女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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