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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恸·红尘劫

写作者:紫雪梅影     日记本: 空阶听雨

日期:2004年10月23日  星期  

天气 

心情

   被翻看:399

  妖恸·红尘劫
  
  水若珊
  
  絮段·妖恸
  
   在我跳动的手指间,轮回已经辗转了九十九年。那些匆匆滑过的流年,那些刹那芳华的岁月,一切一切,不过是红尘中一粒细小的尘埃。往事如烟,浮生如梦,红颜弹指老,而我的昭华,早已湮灭在那张断了弦的古琴里。
   他说他要带我回家乡。于是我追随着他,走遍神州大地。其实回不回去都是一样的,那只是我的一个小小的愿望,无论实现与否,都与我 漫长的岁月无关。我只是跟着他流浪,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时常地,想起过去种种,想起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褪了色的过往。那是一个传奇,所有老去的容颜,所有昔日的伤痛,不过是传奇里的惊鸿一瞥,对于创造传奇的人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然而对于置身事外的我来说,却是今生今世再也无法逃脱的劫难。
   有时候也会想,倘若当初未曾附身于那羸弱的女孩身上,那么便不会有日后的种种,也不会有如今的无奈。但转念一想,一切还不都一样么,纵然当初不曾遇见,到得魔界降世之时,仍旧是会遇上的。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的能力,还没有强到能和命运对抗。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在那双阴阳妖瞳里灰飞烟灭,这是红尘中的一场劫难,我,在劫难逃。
   我在伏羲琴里朝歌夜梦,弹着昔日歌女所弹的曲子,唱着那亘古的歌。我的手指在七道银鸿上飞快地跳跃,琴音如潺潺流水般流泻而出,长久不绝。我唱着不知名的歌曲,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于是时光就在我的手指间悄然翻转,花开花谢之间,转眼又是一个轮回。我不知道日出日落,不知道朝生暮死,我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冗长的梦境,待到梦醒时分,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想,纵然有一天,我将不再记得这些过往,这曾经让我痴迷一生的传奇,但,灵魂深处,依然会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影像。我是相信轮回的,不管我的灵魂被洗涤得如何纯净不染杂质,下一个轮回里,我依然会记得那个古铜色长发的少年。我是这样笃信的,我一定会记得,因为那些情景如此地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就是这样的,遗忘对一个男子而言,只须一瞬,对一个女子,却须一生。我会用这一生的时间去记得他,跟着他浪迹天涯,在这伏羲琴里洗去一身的尘埃,然后,来世,做一个平凡女子,就像真正的独孤宁珂那样,遇见他,爱上他,再也不要离去。
   琴声嘎然而止。我突然想起那个羸弱的女孩--独孤宁珂,她还好么?她的灵魂又在何处飘泊?她知不知道,大隋朝的独孤郡主,早在陷入那双阴阳妖瞳的时候,便已万劫不复?
  
  
  妖恸·长歌
  
  那个女孩躺在檀香木的雕花床上,床沿挂着薰香的描金绣帐,满室的金壁辉煌。她的长发柔顺地蜿蜒在玉石枕上,一支坠有银铃的发簪斜斜地插在发丝之中。她的手指修长苍白,然而,她的脸却是死人一般的灰黑色,显出一股深深的病态。
   我站在绣帐边凝望她的脸颊。她苍白的嘴唇紧闭着,上面没有任何的胭脂水粉。就是这样一个女孩,羸弱幼小,容颜就像转瞬即逝的昙花般,刹那凋谢。月光照射进来,流泻在沉香殿里,满地都是细碎的光影。我就这么凝视着她,感觉到生命缓缓地流逝。
  那一夜,万籁俱寂。月光的剪影映在雕花木窗棂上,流转成一片无法抑止的哀伤。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秘密。大隋朝的独孤小郡主,那样苍白的女孩,这便是我以后的身份了。我俯下身,轻轻地对她说,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小郡主缓缓睁开双眸,她的眼睛漆黑如墨,黝黑而又剔透,不带一丝杂质。看到我,她并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她只是看着我,眼神深深地穿透过我的身体,即不哀也不怨。然后我看到一颗流星顺着灰黑的脸颊滑过,凝成一滴剔透的泪珠。她向我伸出手,她的手指苍白而修长,手腕上的玉镯子伶仃着打了个转儿。于是我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她的手冰凉如水,直冷到我心里去。
   我看到大隋朝的独孤小郡主微微笑了起来,眉目间宛然是一个巧笑倩兮的人间女孩。我在她清澈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风从大殿的这一头吹到另一头,冷得彻骨。她微微张开嘴,轻轻地,说了些什么,然而她的声音却湮灭在风里。
   独孤宁珂,大隋朝的小郡主,微笑着闭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再也没有睁开。她就这样死去了,微笑着,不带一丝遗憾,不含一丝怨恨。那时候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出奇地冰冷,在这晚风里,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殿中,无可抑止地,永远地冰冷下去。
   那一刻我突然难过了起来。从她亮若星辰的眼睛里,从她最后的微笑里,我看到了她一生一世的记忆。独孤,不就是孤独么。那样的孤独,深深缠绕着她,就好像缭绕的烟雾一样。
   在我进入独孤小郡主羸弱的身体时,我看到那样一个女子,她坐在大兴城酒楼二楼最里面的桌子前面,穿一身灰蓝色的长裙,膝上横着一张断了弦的古琴。我看她苍白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地跳动,琴音流泻出来,在晚风里辗转,她轻轻地唱,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易落。然后她突然就停下来,手指扣在琴弦上,直直地看着我,说,你知道,这是命里注定的——你必须活下去,必须为她活下去。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一种奇异的蓝色,里面有天空的倒影。
   大隋朝的独孤小郡主,在我来到人间的那一日死去了。而我,我成为了她,睡在那张檀香木的雕花床上,看着床边挂的薰香绣帐,代替她继续活下去,看这个千疮百孔的寂寞人间。
   独孤小郡主的病一下子就好了。太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上苍的恩惠。于是所有人都在感激上苍。宫女们来来往往,给我披上一席轻纱,把我长长的头发挽成繁复的发髻。她们在我的脸上擦嫣红的胭脂,又用细细的眉笔为我画眉。我看着古铜镜面里那张陌生的脸,只是浅浅地笑。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小郡主已经死去了——不,确切地说,她的灵魂消逝了,然而肉体还是在的。我就在她的身体里,代替她,继续活下去。
   只有一个人知道大隋朝的小郡主已经死去了。就是那个面容模糊的歌女,那样诡异地弹着琴,唱着歌。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她的面容,然而我只看到一双幽蓝的双眸,如此魅惑人心的天空。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是,我却很清楚地知道,我被看穿了。我并不认为我是如此容易让人看穿的,然而,我却如此轻易地被她看穿了。
   我害怕那个歌女,害怕她那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犀利眼神。它们那样直接地穿透了我,把我重重掩饰下的灵魂击得支离破碎。我不想再见到她,可她又时时出现在我的睡梦里,说着一些奇怪的话语,唱着我从未听过的歌曲,蓦然抬头,用她幽蓝色的眼睛看我,诡异地微笑着,缓缓地消失不见。
   我不断地梦见她的眼睛她的声音,梦魇一般,周而复始地缠着我,令我不得安宁。于是我总是在深夜惊醒,出一身冷汗,或者就是在睡梦里大声喊叫。太医一次又一次地被招进沉香殿,但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一丝端倪。他们揣测着说,或许是小郡主的病一下子好了,身子不适应,才会不断地产生梦魇。但这个谎言就算傻子都能看穿。然而,所有人都说,小郡主只是在慢慢地长大,长大的过程是漫长而奇异的,这没有什么,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的成长。所以他们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以为他们的小郡主只是在慢慢长大而不是被西方的女魔将附了身——除了那个歌女,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在小郡主的记忆里,我看到过那样孤独的夜晚。风从沉香殿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永远行色匆匆,冷得彻骨。小郡主躺在那张雕花床上,侧着头,安静地看着月光穿过窗棂洒在地面上。处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我看到她寂寞地笑着,沉沉睡去。
   于是我想着独孤宁珂寂寞的笑颜,沉沉睡去。
   那年独孤宁珂只有七岁,铜镜里的容颜还是青涩稚嫩的。大隋朝的小郡主穿长长的曳地纱裙,梳着合股回旋的流云鬓,手腕上戴一双纤细的银镯子,脖子上套一挂玉坠子。所有人都说,小郡主容貌姣好,仪态万千。宫女们提八角的宫纱灯为我开路,她们整齐地站作一排,灯光朦胧,我提着裙摆款款走过,就像真正的小郡主一样。
   那一日我在沉香殿的雕花木床上醒来,一个年老的宫女面无表情地走到我的床沿,沉默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想起独孤宁珂,我想起她死去的那个夜晚我也是站在这张窗前如此凝视她的。
   在独孤宁珂的记忆里我看到那个老宫女。她是照顾小郡主的宫女,长年与她相伴。那样朝夕相伴的了解,并不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瞒混过去的。但我仍是要试试。我相信自己的演技。
   她的脸是苍老的,苍老得几乎快要进棺材了。听说越是临近死亡的人,就越能够看出一些妖冶的端倪来。这话似乎不是唬人的。至少我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就看出了什么。她沉默地看着我,目光仿佛能将我刺穿。然而她又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看着独孤宁珂的美丽容颜。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只觉得年华似水,恍然如梦。我坚信独孤宁珂是个美丽的女子,自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便如此坚信,尽管当时她的脸是死灰色,面容憔悴发丝凌乱,但我仍坚信她是美丽的。只是,就在那个静谧的夜晚,大隋朝的小郡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老宫女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轻轻俯下身子,恭敬地说,给郡主请安。我起身坐在床沿,甩着垂在胸前的长发看着她。她皱成菊皮的苍老容颜,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还有鬓间的霜华。白发顺着她的脖子蜿蜒下来,诡异而凄迷的模样。 
    我们互相凝视,许久,我才低下头去穿那绣着水红色牡丹的白绸丝履。宫中女子们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纤纤弱弱摇摇摆摆,风情万种的模样。她们在丝履绣鞋上作足文章,描些繁复的花样,然后一针一针地穿插,各色丝线华丽地交织在一起,煞是好看,仿佛是一个绮丽的梦境。
   老宫女静静地看着我,突然问道,郡主可曾记得那柄团扇。
   我在独孤宁珂的记忆里寻找着一柄团扇,可是,不管我怎样寻觅,都不曾找到与之相关的记忆。我的手顿住了,只觉得浑身冰凉。我不是独孤宁珂,我不知道什么团扇,我不知道。
   我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双白绸丝履。水红色的牡丹花开得淡淡雅雅,花枝缭绕,花瓣重叠。老宫女的目光静静地穿过我的身体,卸去我所有的伪装,直抵我的灵魂——就像那个有着幽蓝眼睛的歌女一样。
   于是我抬起头,淡淡地笑了。我说,我忘记了。
   是是是,我忘记了。独孤宁珂只有七岁,还只是个孩子。没有人会苛求一个孩子。我淡淡地笑着对那年老的宫女说,我忘记了。我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还有无奈--就算她知道我不是独孤宁珂,又如何?她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宫女,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郡主……忘记了么。老宫女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声。陡然间,我看到她的眼里竟蒙起了一层水雾。老宫女转过身,从沉香木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绸布包,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似的,一层一层地打开,现出里头的东西来。
  那是一柄团扇,扇面上绘的是一只黑色的蝴蝶,蝶翼斑斑如血。老宫女将它呈在我面前,扇柄上鲜红的穗子晃啊晃,我竟有些恍惚。我的手指轻轻搭在扇骨上,触及丝绸的扇面,只觉得指尖一凉,有些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
  风从沉香殿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就像我见到她的那个夜晚一样,冷得彻骨。我握着一柄绘有黑色蝴蝶图样的团扇,眼泪一滴一滴,无可抑止地落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泪,并不是我想落泪的。然而那些晶莹的泪珠却始终不曾干涸。
   我知道那是独孤宁珂。那是她留给这个寂寞的人间,最后的眼泪。
  
  
  红尘劫·水姻缘
  
  
   我在大兴城住了整整六十年。不,应该说,我在皇宫里住了整整六十年。六十年,一个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我之所以留在皇宫里,只是因为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人活在世间总是需要一些理由的。我相信我活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理由就是照顾她,那个体弱多病的小郡主,独孤宁珂。
   她是个可怜人,如她一般的女子,应该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年代,身边是欢笑的玩伴--而不是活在皇宫里,整日与药香为伴。太医三天两头地往沉香殿跑,一次又一次在素笺上写下潦草的药方,然后由我去找人配齐,熬成乌黑乌黑的药汁。我尝过那些药汁,一味比一味苦,药引更苦,活像放了五十钱黄莲。然而,小郡主却总是一饮而尽,从未皱一下眉头,仿佛喝那些药汁就像喝井水一样习以为常。
   即使如此,她依然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面容苍白如雪,身子羸弱得经不起一丝摧残。沉香殿里总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点生气。小郡主终日躺在那张檀香木的雕花床上,神色安然,有时央我给她讲些故事,有时自个儿看着薰香的绣帐,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她的脸色惨白,然而,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靥,默默承受着一切伤痛。
   她常问我,阳光是何等模样,照在身上又是怎样的感觉。我看着她日渐凋零的容颜,无言以对。寻常女孩一生一世都活在阳光下,随时可以见到湛蓝的天空和映出天空倒影的湖水。她们随意地嘻笑玩耍,偷偷跑到学堂外头跟着那些男孩们一起摇头晃脑地念诗,快乐无比地生活下去。 然而,我的小郡主一生中唯一的愿望只是见一次阳光,感觉一下太阳的温暖。
   可是太医说,小郡主的身子实在太过羸弱,经不起阳光照射,所以终年都只能待在沉香殿里。最后,他压低了声音告诉我,小郡主很可能活不过七岁。我看着那苍颜白发的太医,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或许他并不知道,不过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便断绝了那个女孩所有的希望。小郡主,她是如此地渴望见到阳光,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上苍如此轻易地断送了她的一切,残忍得让人生不出任何言语。
   沉香殿里总是冷冷清清,除了我和几个宫女,鲜少有人来。每到夜里,万籁俱寂,荒凉无比。小郡主就像开放在暗夜的花朵一般,见不得一点光明。但,我的小郡主,她从不绝望。再苦再累,她也会忍耐着活下去。谁说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就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小郡主总是抬着头,淡淡微笑着。那是她一贯的神情,仿佛把一切都看穿了一般的了然。她是不哭的,从来就不哭。
   只有一次,只有那唯一的一次,当那个古铜色长发的少年出现在沉香殿的时候,我的小郡主第一次落下了眼泪。那些泪珠像流星一样滑过她惨白的脸颊,染湿了她的衣裳。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扬起一种名为幸福的光芒,灿若星辰。她对他伸出手,她的手指修长而苍白,在风里微微颤抖着。古铜色长发的少年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他的掌心一定是温暖干燥的,好像阳光一样。我的小郡主笑了起来,笑颜倾国倾城。
   那个古铜色长发的少年是杨大人的徒弟,他是误闯进沉香殿的,他并不知道这里住着一位孤苦伶仃的郡主。这是当然的。沉香殿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得仿佛幽冥。我的小郡主因为见到了陌生人而感到快乐,而我,我为此心痛。也许真如太医所断言的那样,小郡主活不过七岁,或许,她一辈子都无法看见阳光。我能做的,只是尽我所能地让她快乐一些,只是如此而已。
   我叫独孤宁珂。小郡主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站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说,我叫杨拓。小郡主支起身子,睁大了眼睛,问,可是阳光的“阳”。少年摇了摇头,笑道,木易杨。
   小郡主笑了起来,她说,我不管,我便当是阳光的阳了。
   那一刻我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我想,我的小郡主终于找到了她的阳光。
   杨拓给小郡主讲了很多故事。看得出来,他本不是多话的人,但为了小郡主,他仍是说了很多很多。小郡主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披散的长发垂落在胸前。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形成一种亘古的姿势。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微笑。
   只要她幸福,那么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杨拓走的时候应允以后会常来陪她。小郡主微笑着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他离去。我们都很清楚,他没有机会再来了。郡主的宫殿并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闯进来的。再过些时日,说不定他就会忘记他曾见到过这样一个苍白羸弱的女孩,告诉了她很多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的阳光。
   可是我们却心照不宣,什么都不说出来。有些事情过于残忍,人活着,好歹给自己留一点希望。
   日子就像轮回一样继续着,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一成不变。我仍然每天熬乌黑的药汁端给小郡主,她一饮而尽眉头也不皱一下。但是她不再提起阳光,因为她已经感觉过了太阳的温暖。或许她真的是容易满足的孩子,只要实现了一生唯一的愿望,便再无所求。
   小郡主六岁生辰那日,杨拓遣人送来三件礼物。一只羽毛纤细的金丝雀,一柄绘有黑色蝴蝶的白绸团扇,还有一支银色的铃铛发簪。我把雕花的鸟笼挂在她的床沿,让她时时刻刻都能够见到它活跃的身影。我拆散了她的发髻,用乌木梳子重新梳理,一下一下地梳着,然后挽起,盘作流云髻,将那根铃铛发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际。
   望着铜镜中的容颜,小郡主微笑着,用白绸团扇遮住了脸。我想这一刻她是快乐的。
   当时我并不知道快乐是如此短暂的,我以为上苍终于愿意给她一些补偿。可是我忘了上苍是极其残忍的。我的小郡主开始不断地昏迷,一次又一次,昏迷,还有呕血。我看着那些血丝染在丝帕上,触目惊心。我想起太医曾说,小郡主很可能活不过七岁。
   她不过是一个羸弱的女孩,为何在千万人都幸福的同时,她注定要背负如此不幸的一生?
   我的小郡主也开始隐隐知道自己阳寿将尽了。若是以前,她只会将生死看得淡漠至极。然而,如今,她不愿死也不能死,她要等杨拓,她要等待她的阳光。
   我开始后悔让她遇见了杨拓。如果不曾拥有那样的快乐,便不会有所留恋。我不希望她带着怨恨和不甘离开这个人世。可是,如果她没有遇见杨拓,那么她活在这个世间又有什么意义?上苍让她来人世走一遭,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受苦的么?
   民间女子羡艳宫中的奢华。她们所想所求的,是那金银珠宝,胭脂水粉,珠翠玉钗,山珍海味,还有朝歌夜弦醉生梦死的安谧生活。这些,我的小郡主都可以拥有。可是,即使她拥有再多的东西,她也不会快乐。上苍收回了它最大的恩赐,它让她的一生变得短暂如昙花一现,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便迎来的结局。
   就好比她与杨拓之间,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那只金丝雀已经不再歌唱了,它整日整日地蜷缩在鸟笼的角落里,将头埋在纤细的黄羽之间。那柄团扇,小郡主差我收了起来,她说天已经凉了,倘若还总拿着柄团扇有失体统。唯有那铃铛发簪,始终插在她的发际,微一抬头,便发出轻轻的声响。
   那日小郡主突然要我将那鸟笼取下来。我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轻轻地将那鸟笼放在了她的手里。她使劲想要坐起来,然而她的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我连忙扶她起身,让她倚在我身上。
   小郡主喘了很久才伸出手,轻轻打开那鸟笼。金丝雀先前还有些害怕,见鸟笼打开了,便也试探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乌溜溜的眼睛瞅了我们好一会儿,才张开翅膀飞了出来。我和小郡主看着它在沉香殿里绕了一个圈,又绕了一个圈--终于转了身子飞了出去。沉香殿里,再也看不见那一尾纤细的黄羽,再也听不见那清脆的鸣叫。
   我看着怀里的女孩,她惨白的脸色,以及孤独的眼睛。这最后的慰藉,也不复存在了,那又让我用什么来安慰她。要我如何告诉她,她的生命是如此短暂,就像流星一般,刹那辉煌,永世孤独。
   那个晚上我梦见了我的小郡主。她微笑着看着我,面容雪白,眼睛黑得像墨点。她用一种异常幸福的语调对我说,婆婆,谢谢你。然后我的小郡主转身消失了,我伸出的手只抓住了冰冷的晚风。
   蓦然惊醒,我听见星星陨落的声音。
   那一夜,我的小郡主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人间,而我站在沉香殿外,看见流星滑过天际。然后我看到太阳升起来了,光芒万丈,温暖了整个大地。
   便是如此吧。刹那辉煌,永世孤独。那么我的小郡主,下一辈子,希望你能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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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时间:2004.10.23 13:4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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