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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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灰姑娘就躺在徐小曼美容厅的皮椅上,身材魁梧的蔡教练站在美容师身旁,有一句无一句和她闲聊。
蔡教练是新招来的健身专家,整天都在楼上健身厅里指导那些体型逐日走向没落的女士们如何重整家园。林萱也属于他的学员,每周二、五上去各做一次功课。今天她来楼下的美容厅做脸做头发,又没时间上楼练功,所以蔡教练就下楼过来和她打个招呼闲聊,萱姐练功虽是三天打渔四日晒网,但毕竟是这里的金卡客人呀。
蔡教练说萱姐您近来脸色不好。林萱说睡眠不很好。蔡教练说这是心火积郁,然后讲了一通,大意就是心理紧张,神经肌肉跟着紧张,于是内分泌就失调,失调了又进一步滋生了心理上的紧张,恶性循环。
早上茶厅喝茶时玲玲向林萱爆了料,说是她前段时间练功扭了腰蔡教练给她做的按摩,才发现那家伙原来按摩很有一手。玲玲用了一个听来让人扭捏的词,“酥死人了”,婉姐试过了,也说好。不过玲玲爆了更猛的料是:我还看出那家伙和小曼关系不寻常,你可要小心哦。林萱不懂得她要小心的是什么,这个蔡教练空有一身线条而已,可这个不是属于她喜欢的类型。林萱以前试过一次男性按摩,身临其境的感觉是脱得光溜溜让一个陌生男人摸摸捏捏,又害怕又难为情,一个钟下来,没见得身子有哪处放松的,反而紧张地差点昏死。所以以后她就不再干这等花钱受罪的事了。除此之外,林萱还觉得,她和这个蔡教练认识纯属多余。
美容师开始为林萱涂膜时,蔡教练指出了可以使萱姐免遭灭亡的途径:有时间的话做做按摩吧。林萱问,你还会按摩?蔡教练说,我以前在上海受过训,是正牌按摩师,有证书的。然后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下次上完健身课后我为你做一套试试效果。
林萱做了脸又整了头发,离开美容厅时信心百倍,早晨带出家门的那股懊恼早已无影无踪。
她常常不能把握自己,她破口大骂那个瘪三园丁的时候,心里爽得要命。可是转眼之间又懊悔得想死,为何会那么掉格,在自己家里当着下人的面去和一个小流氓瞎搅和?如果老公在家,肯定不是那样的。
林萱此刻仪态万般,推着篮车悠转在超市那些红红绿绿的货架之间,篮车上同样红红绿绿堆着各款瓶的盒的袋的日用品。她看看那些东西,迟疑一下,拿起其中几样放回货架去,过了片刻她又把它们拿回来,扔进车里。然后她拿起货架上一条仿白金颈链,端详片刻,一个老太婆和一个戴徽章的店员在她身后慢慢走过。她又小心地把颈链放回原处……
每次来超市购物她总是心神不宁,买哪些,不买哪些,她其实并不知道,平时她家里所有不可或缺的日用品杂物,都由菜婶替她添置。但今天是例外,他老公即将回家,她才来了点情绪。一个女人从不上超市购买家用杂物,再怎么着都不像是个合格的妻子吧。陈渔是他的丈夫,也是她今生唯一爱着的男人。她以前是穷困加寂寞,是他驱散了她的寂寞,但是后来富有了,她仍是寂寞……她付了帐,一个男店员为她打点装袋,然后帮她把东西搬上她的车子。
离开那间超市时她舒了一口气,这才记起来,陈渔这次出门离家出走流落外国之前她和他伴过嘴,但那都是她的错,她当时不该对他说那句话,况且她早已没资格那样说他了。她得承认男人都有男人的毛病,他的陈渔也是男人,但是比起婉姐、玲玲或者徐小曼她们的男人来,陈渔算是圣人君子了。再说,他还是她的幸运太阳,她这一生里难得的几次闪光,其实都是这个太阳给的光辉。她恍惚了一下,车子差点撞上一辆拐弯横过的摩托车……
最后到她把车子停在自己家里的车库时,阿武正等着她,恭恭敬敬地为她拉开车门。不用问,她那浪子回头的老公已经到家了。她吩咐阿武去后厢搬那些杂物,然后从另一边的衣袋里掏出一条颈链,后面阿武搬出去的那些东西对她有何作用,她并不在意,唯有这条仿真颈链,她发自内心喜欢它,又费尽心机把它偷到手,这才是她今天进那家超市的真正收获。她把这件标价十二元的仿真首饰打量片刻之后,再心满意足地装进她那只价值两千美元的手袋,这才轻快地跨出车门,径自走向门廊。
门开时,她女儿和她老公欢快的说话声迎面而来。
陈渔长一张瘦削粗糙的脸,嘴唇厚厚的,两个眼睛带点又冷又郁的光芒,眼皮却是一个单的一个双,若细看,他那鼻子笔直稍高,还算整张脸里唯一可圈可点之物,不过看了这整张脸,想再去细细研究其中五官的人可能就不多了。总而言之,如果你听过海洋灰姑娘的童话,再看陈渔其人,你肯定要发笑:此人哪有半点帅哥相,还什么白马王子?!
林萱走进家门的时候,白马王子正站着为女儿陈小妍丈量身高。在他瘦高的身旁,小妍身高还没够及他的肩位。“一米五八!”陈渔夸张地“哇”了一声。然后他看到了林萱,便叫道,“看到么?你女儿已经达到靓女高度了。”
陈渔惬意的时候,眼睛会亮一点,暖和一点。林萱自从结婚后,对他这张脸和这双眼睛就做过详细考察,并且早已分门别类存了档。比如看书时它是暖的,看电视广告美女会更暖一点,听交响乐是冷暖交替,她和他言不投机时就根本找不着他那双眼睛……此刻一进门,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林萱已看出那张脸温度足够,便满心灿烂,学着好莱坞里的家庭主妇叫了声“大令”,提着手袋鞋也不换,从背后楼住已经转向女儿的老公,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啦,一进门就为小妍量身高?”
“爸爸给我买M码毛衣,喏,”女儿手指沙发上的购物袋投诉,“我说我前个月就一米五六了他还不信。”林萱一听就走过去拿起那件大片彩色斑斓的毛衫细看,然后叹了气:“我说你也真是的,小研这个夏天中号衣就够紧身了,”她翻翻了毛衫,“才到夏天给她买毛衫干吗……哇,两百六!美元还是港币?”陈渔一边解说夏天买冬天的衣服价格合算,一边递过另一件包装雅致的裙子又说,我买给你的就合季节了。随后又指了指边上的纸盒说,那有双鞋,送给菜婶吧。
说话间菜婶和阿武已经收拾了林萱那堆杂货,正走过来叫吃午饭,见先生出门回来还给她买了鞋,自是谢声不迭。林萱看看陈渔送的那条YSL裙子也颇为得意,便随着陈渔,搂着小妍走进餐厅。
“下午放学我去接你,我们去踩双人单车。”林萱情绪高昂,不无讨好意味的在女儿耳边轻语。
“他去不去?”小研朝着她爸爸呶嘴,“苏强说双人单车不好玩,踩三人的才来劲。”苏强是小妍班上的同桌,在家里她一说学校的事必少不了这个名字,全家也早已熟耳。林萱看了一眼已经坐到餐椅上的陈渔,他恢复了常态,漠漠的脸和郁郁的眼。
这屋里春天已过,只是盛夏未到此刻却有了些许霜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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