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和一个小我十来岁的朋友聊天，说起她女儿上高中住校的事，让她和孩子感到非常焦虑。她说每周六早早地把孩子需要带的东西准备齐全，各种食物一大包，因为没有时间洗衣服，所以袜子和内裤要带够一周的。孩子说宿舍脚臭味太大，那就拿上空气清新剂，夏天还要拿上蚊香、湿巾、凉席等，然后开着心爱的小车把孩子送到学校。孩子说学校食堂饭不合口味，那就隔三差五地再送点美食，朋友的这宠娃之道真是令我惊叹。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白天朋友跟我聊女儿住校的事，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因为这个话题，把我的思绪拉回了我上初中时的岁月。
　　80年代初期的农村，不是哪个村都有初中，我们村是没有的，所以要去七八里地之外的邻村上学。11岁那年我上初一，第一天开学是父亲送的我，一路上我欣喜若狂，想象着新的学校是多么美好。
　　学校建在一个高高的土疙瘩上，走上一个又长又陡的土坡才进校门。校园很大，因为小学和初中都在这里。
　　我被分到一个最大的宿舍。里面没有床，是土和石头砌成的坑，正面是一溜很长的坑，两边连着两个小坑，学校要求要睡30个人。我去的早些，父亲帮我把铺盖放在坑上，算上先占上了一个可以自己挑选的位置。两边的小坑前是两扇不大的木质窗户，看上去是新糊的棉纸。两扇木门开关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其中一扇门上面破了脑袋一样大的一个窟窿，用一块塑料布整齐地补钉着。柜子、桌子、凳子当然是没有的。父亲安顿好了一切便回家了。
　　晚饭铃响了，我和几个认识的同学一起回到宿舍里去拿自己带来的碗筷。忽见几个高年级的同学拿上碗筷飞快地朝食堂跑去，我问一个同村的女生：“干嘛那么着急啊？”
　　“去得晚了就领不到饭了。”说着我们也快步走去。
　　食堂有三个窗口，馒头、汤、菜各一个窗口，三四百人排队领饭。我们几个先排队领馒头，有些调皮的男孩子在队伍里胡乱拥挤着。我冒了一身汗，总算领到了一个馒头。急忙去另车个窗口领菜，队也是龙一样的长，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我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学着高年级学生，我把胳膊伸得长长的，碗从一个小窗口伸进去，看着厨师从一口“杀牛锅”里舀了薄薄的一勺菜，我就把胳膊伸得更长了些，好让厨师能够准确的倒进我的碗里，但菜却倒进了一个插队挤到我前面的高个子男生碗里。我有些恼怒，但还是忍着没有发火，菜终于领到了，半碗稀糊糊的炖北瓜，不，准确点说是煮北瓜。“氢二氧，煮北瓜，再加一把氯化钠”，这是当年流行在我们校园里的一句顺口溜。夏天的菜一般是老三样：煮北瓜、煮茄子、煮西红柿，每天换着吃。所谓煮，就是不用油炒，直接把菜放进锅里倒上水，等煮熟了炝一点明油，放些盐，就可以出锅。
　　开饭了，大地为桌，三两一伙，就地而蹲。我和几个同学先找了一块干净点的地，把菜碗放在地上，两根筷子担在碗上，再把馒头放在筷子上，赶紧排队去领汤，面汤的配料基本都是水加白面。当我前面还有一个女生的时候，我的肚子叫的更加频繁，看着厨师把一勺面汤倒进她的碗里，就急忙向窗口伸出我的碗。
　　“大师傅，我的碗里有个屎壳郎，麻烦给我换一碗吧？”前面的女生突然皱着眉头有点惊慌失措地对厨师说。
　　我朝她碗里看了一眼，果真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是最怕这硬壳虫的。霎时，我的胃里有一种东西迅速地往上翻滚，急忙缩回手中的碗，吓得赶紧走开。
　　那顿饭，我没有喝汤，蹲下来一口馍一菜很委屈的吃完。听同学说厨师也没有给那个女同学重新舀汤。之后，有几次下课晚一点，菜就领不到了，我们把馒头掰成小块，泡到汤里吃，半个馒头吃完，再泡另外一半。夏天的馒头掰开后，细长的面虫看得清清楚楚，刚开始我不敢吃，后来就不仔细看，或者就当吃虫子肉。
　　星期天返校时，有些同学会从家里用罐头瓶子装一些咸菜带到学校，同学们都抢着吃。冬天时，妈妈一般都给我带凉拌胡萝卜丝，有一次我没有领到菜和汤，就拿着馒头去宿舍就着带来的胡萝卜丝吃。过了一会儿，同班的那个高个子女生进来了，还没等我说话，她飞快地把馒头拿到我跟前笑眯眯地说：“给我来点哦！”令我尴尬是罐头瓶里仅剩两筷子胡萝卜丝。
　　“行，只是不好意思，就剩这么点，怕不够你吃。”
　　“没事，我只要五六根就行。”
　　我给她大大的夹了一筷子放在馒头上，她掰一口馍，很轻很轻地在菜上蘸一下，放到嘴里，笑眯眯地咀嚼着，第二口时，她说舍不得蘸了，就掰一口馍，看一下菜，再笑眯眯地咀嚼着，惹得我前俯后仰的笑。
　　晚上，我有些口渴，问高年级同学哪里有水喝。有个初三的女生说，咱们每天喝的水都是厨师从村里一桶一桶往学校拉的，光上学校那个大坡就够累的，水很珍贵，所以等放学了食堂的门就锁了，当然就没有水喝了。第二天，一个同村的同学从老师办公室里倒了一茶缸凉水，我们四个人分着喝，那缸水，真甜，真好喝。炎热的夏天，不是每天都很幸运地能喝到水。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下午上课我实在太渴了，就翻开笔记本里的那个山水图片一边看，一边想象着，算是“望画止渴”吧！你别说，这个办法还挺管用。
　　因为没有水，衣服当然是从来不洗的，脸就更没法洗。有几次我看见一个女生屁股后面有例假的血渍，我悄悄地告诉了她，她害羞地赶紧跑到宿舍里换了裤子。那是个没有卫生巾的年代，女孩子用得全是卫生纸，厚厚地垫到内裤里，不但不舒服，还不安全，夏天跑操时从裤腿里掉出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想如果发生在我身上，不知会尴尬成啥样子。
　　宿舍里土墙土坑土地板，招来了很多老鼠来聚集。每天晚上，老鼠都会在我们身体上跳来跳去。我是不怕老鼠的，但那些怕老鼠的同学一会尖叫，一会哭，每个人的铺盖和衣服上都留下老鼠们咬过的痕迹。
　　夏天，我们最期待的就是下一场大雨，因为这样我们可以用脸盆接雨水洗脸洗衣服，同学们在雨里跑来跑去，欢笑着，无比开心！
　　冬天来了，刺骨的寒风夹着雪花敲打在棉纸糊的窗户上，没几天就被撕得面目全非，门上的塑料布也被北风狠狠地撕破。宿舍没有取暖的设备，睡觉时，我们用围巾把头裹得严严的，除了不穿鞋子，能穿多厚穿多厚，然后蜷缩着身体钻进被窝。有时候实在冷地睡不着，就把两床被子铺开摞起来，七八个人一伙，把身体全部缩进一个被子里，互相取暖，半夜时，一个个东倒西歪地便睡着了。
　　厕所在宿舍外面，有灯，但很少亮过，手电筒和蜡烛便是晚上最重要的照明工具。晚上上厕所一个人是不敢出去的，都是结伴去。厕所是露天的，碰到下雪天，上一趟厕所，一晚上屁股都暖不热乎。好几次，当我冻地浑身哆嗦“吸溜吸溜”地从厕所回来，睡觉地位置不见了。因为人多，每人就窄窄的一条位置，别人一翻身，位置就没了。咋办，使出吃奶的劲挤位置呗！
　　记得有一次非常幸运，有个初三班女生从老师办公室晚上接了一茶缸水，早上起床后，把一条毛巾浸湿，在手和脸上一擦，就算洗脸，真不错，今天可以洗脸喽！接着每个人起床后，挨个用那条湿漉漉的毛巾“洗脸”。学校每两周休息两天，周五回家的时候，除了脸是白的，其余身体部位，尤其是脖子，全是黑的。
　　那时候去学校，家庭条件好的，会有一辆旧的自行车骑，条件差点的，就是步行了。父亲给我收拾了一辆不太旧的自行车，放在学校总是被淘气的男孩子把气门芯给拔掉，每次都是骑着上学，推着回家，之后干脆就不骑车了。记得有一次下大雪，周日去的晚了一点，我和两个同学就抄小路去学校。雪下得很厚，因为怕鞋湿掉，我们都穿着雨鞋。一路上，因为走得很快，一不小心就滑倒。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我们的脚都冻僵了，踩在雪地里一点知觉都没有。等到了学校，三个人也都成了雪人。放下行李，就急忙朝教室走去。还好，教室里有个土坯炉子，快下晚自习时，脚丫子终于有点灼热感觉了。
　　有一次，母亲和几个同村的家长来学校给我们送吃的，看到学校条件太艰苦，心疼了好多天。第二个学期，父亲便把我转到了他所上班的那个乡初中上学。
　　如今看着生在新时代，长在春风里的这些孩子们，看着那宽敞明亮的教室、餐厅、操场、卫生间等一系列完善又先进的教学设施，真得好羡慕。只是想不明白，是什么让现在的家长和孩子焦虑，让他们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