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无课,同事小妹问我:还剩下两个月就是全国研究生考试了,我现在想放弃,又不敢放弃,好是纠结,咋办?
我说:辞职,回家考研去。
小妹微微一震,脸色一僵,有点警惕地睨视我,我又补一针:你年纪轻轻的上什么班啊!你在这里上班除了死工资你能得到什么?考上研究生,你的身份,你的学历,你的平台,你的未来都有可能水涨船高。
小妹迟疑:那万一考不上呢?
我说:考不上就等于你又失败了一次。然并卵,你活到现在失败的次数少吗?
小妹无语。
我翻了翻她的复习资料。河大教育系的学科语文专业,够容易。对比我当年考的古代汉语,难度称得上是天壤之别。
我又问那姑娘政治复习的如何?英语准备的怎样。提到英语她就神情委顿。我拍拍她的肩,说你要学会抉择与取舍。然后我回到自己座位上,想了想十二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想了想他。过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继续对付眼前的HAMA习题。
后悔昔年最是傻逼,我已经学会不犯这种错误。然而他在我考研那两年说过的许多话言犹在耳。包括我三十年那年,得到的他的鼓励,字数不多,却是缓缓款款有力量:“向前走,或者向后走,取决于你自己。有些壮美的风景,能不能看到,也取决于你自己。”当时不明白,着实不明白。待到明白的一霎儿,直暖到心的最深处。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若要恢复联系亦不难,把他从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即是。只是觉得没必要。
上天安排过两次让我与他实地接触的可能性。一次是我精神混乱,他心惊胆战;一次是我旅途路过,他出差在外。那都是三十岁之前出现的可能性。三十岁之后,我好像被哪位神仙赐了点醍醐到头顶,居然渐渐渐渐拎得清主次,辨得了真伪,分得出虚实——简而言之就是脑子转过来弯了。再回忆往事,眼前只有异常的素。素到纯白,却甚荒凉。
我觉得那个时候不该沉迷于网络。虽然我要感谢如今的文字功底是建立于胡杨林和西祠一场场文字游戏的基础上,但是让我进入了太虚幻境,本能地对贪欲横生的现实世界产生了排斥。后来把自己修炼成社会人,过程是痛苦的,耻辱的,残酷的。直到现在,我的性子里还是有些分裂,一方面积极入世,一方面又渴慕洒脱自由的云水人生。渴慕归渴慕,像效法朱天文通过隐居去书写恣肆铺张的长篇小说,我也做不到。我不想做一个纯粹的文人,倒是愿意成为一个商业化的文人。
商业化,有何不好?
李白是最早走商业化的文人。他有点类似现在各大微信公众号的大V写手,一言不合就写诗,然后狂赚打赏与广告费。对比杜甫那种天天皱着眉毛苦着脸忧国忧民忧社稷的圣人腔调,李白活出了指点江山,激扬江湖还成为大唐第一文学土豪的悍匪气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五花马不就现在的宝马,千金裘就是现在大东北娘们最喜欢的貂。李太白一个心情,可以卖宝马卖貂裘去换一杯黄酒喝。而且“金樽清酒斗十千”,老李头简直是把自己的奢侈品大贱卖。老杜头就没这么烧了。他一辈子都穷,一辈子都需要斤斤计较。他喝的酒一斗才卖三百钱,“早来就饮一斗酒,恰有三百青铜钱。”所以老杜头一辈子都没入过老李头的正眼,别看人家也曾经“归来无产业,生事如转蓬。一朝乌裘敝,百镒黄金空。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他想翻身是分分钟的事,身体连盐都没沾上,好运就接二连三砸过来,不是宰相家的小姐接二连三看上他,就是天子垂青,特招他到翰林院里吃皇粮——“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活到被国家最高统治者亲手喂饭的地步,他的诗在民间随便一拍卖,还怕价钱低吗?还怕买家少吗?
SO,李白心安理得地日日纵情声色,时时寻欢作乐。“葡萄酒,金笸箩,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十五岁的江南雏妓,被老李头直入蓬门,大扫花径。还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带着自己的女伴去谢安的坟头惺惺作态,起意攀比,还不够放浪形骸?然而时代文坛还封他为“诗仙”,世人尊称他为“酒中仙”,一代文豪贺知章还声称他为“谪仙人”。我从未见李白有过任何政治贡献,独独见他留下1100首诗,将近700首都是酬答送人的商业性诗歌。此外通过各种八卦,得知他做得一手好营销,能跟各种官僚挂上线,还认识了出家学道的玉真公主,终于让自己的名字被玉真公主她哥——唐玄宗知道。
早年读李白,真的读不到这些。读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他人为我遮风挡雨的好条件。也正是因为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我才真正地了解了社会,洞察了人生。我再也不想傻了吧唧地去穷究人生的真谛,追寻生活的意义。那些是被文字骗了的文青爱做的事。
可是,我身边还有人说我不食人间烟火,哪怕我当着他们的面去吃红烧肉和卤猪蹄……他们依然说我活得不真实。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他们期望中的活得特别惨。又可能因为,我还没有看破红尘去出家,总是惯常的沉默与忙碌,做起事来动作迅疾, 而且,还舍不得变老。
我为什么要老去呢?
我本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年轻的好处啊!
所以,鼓励年轻人为了理想而勇于追求诗与远方吧,我选择静静地蓄力,祭奠内心那个不肯认命的曾经年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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